尽管他非常讨厌做这种没有品味没有档次的事,但为了钱他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埋头苦干,就算加夜班累得腰酸背痛,快支撑不住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吃过稀饭加馒头,他还得接着干,就像身边这架搅拌机一样日夜转个没停。由于天天在露天下干活,原本白净的国字脸很快就晒得黝黑,那双习惯拿笔敲键盘的手也磨起一层厚厚的老茧,衣服穿得简朴寒酸,整个人看上去与没文化没知识的农民工没什么两样。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身体变得越来越结实,双手变得越来越有力,一扫过去文文弱弱的书生相。
此时,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肌肉突起的胳膊,那么微微地笑了笑,笑意里透出的不是健壮有力的自豪,而是一种充满自嘲意味的苦笑和无奈。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暗想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时来运转,摆脱这折磨人的苦役,干自己做梦都想干的事情。当然,他并不是瞧不起自己所干的事,对工种也没有什么歧视,只是觉得身为经贸专业的高材生做这种简单的工作,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更重要的是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前途。对一个胸怀壮志的年轻人来说,这的确是太压抑,太痛苦了。他一直想像只雄鹰一样展翅翱翔于浩瀚的天空,可现实却把它牢牢地囚在这方耸立着半成品的建筑群中,理想与现实的对立使他极度的痛苦和郁闷,有时他真想对着天空发疯般地大吼大叫,真想躲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地嚎啕痛哭一番,好把於积在胸间的郁闷和痛苦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种行为与一个心理强大的男人极不相符。于是,他强压住自己内心的痛苦,一天接一天地干着这又脏又累的苦差事,为得就是每月初能领到两千多块钱。
这过得是什么的日子?这是怎样的沉沦?他在心里暗暗质问自己,手上的铁铲却越来越快地往搅拌机里抛沙石,像发了疯似的玩命干,豆大的汗水在通红通红的脸上流淌,然后随风飘洒在沙石之中。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发疯般地干活,好让过度的劳累把心中的痛苦稀释了,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些许安宁。这已经成了他发泄郁闷和痛苦的固有方式,成了一种习惯,连跟他在一块干活的工友们也明白这一点,也理解他这么做。
这不,同柳翔宇关系最好的民工老许见了,就一手拍打着粘在工作服上的水泥,一边慢悠悠地从对面走了过来。来到柳翔宇跟前,他眯细着双小眼睛,微微偏着头,含笑地瞅着对方看,那神情像是琢磨着什么,又像什么也不是。过了会儿,他呵呵笑道:
“小柳,你这么玩命干,是不是心里又不痛快了?”
柳翔宇听到了老许的说话声,就猛地收住了手,把铁铲往沙堆上一柱,抬眼看着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老许,挤出丝笑说:
“没什么不痛快的,我就是想好好干活,别挨何监工骂。”
“是吗?”老许盯着柳翔宇说,“小柳,你就别说假话了,我还不了解你呀!也是一个大学生成天干这种粗活,能高兴吗?”
“不高兴又能怎样,这不还得干!”柳翔宇苦笑了下,边说边往裤兜里掏烟,掏出包劣质香烟,取出两支,递一支给老许,“来,许叔,抽根烟,解解乏。这烟差了点,别嫌弃。”
说着柳翔宇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把另一支烟塞进嘴巴里。
“别这么说,我吃的还不如你的烟好呢,谢谢了。”老许憨厚地笑了一笑,接着伸手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啪地声打着火,先给对方点了烟,然后才点燃叼在自己嘴上的烟,深深地吸了口,又重重把烟雾吐了出来,饱含惋惜地说句,“小柳,可惜你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现在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多得很,我还能有份活干,能挣钱养自己,应该知足了。”柳翔宇自我解嘲般道。
“这算啥工作呀,累死累活的还挣不了几个子钱。”老许皱起眉头吸了口烟,叹口气说,“像我这么个没文化的农民,认命就算了,可你是大学生哪,还是重点大学出来的高材生,那就不能这么混了,得找份又体面又轻松的工作,将来图个大富大贵。”
“我也想呀,可现在工作太难找,也就只能这样了。”柳翔宇拧着两道英气逼人的剑眉,苦笑着说,“这活儿脏是脏,累是累,可能挣钱养活自己,还能给家里寄点钱去。许叔,你也多少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爸就等着我这钱抓药治病呢。要是我不干了,十天半月的找不到工作,我哪来钱给我爸治病呀。”
“你呀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老许由衷地夸句,吸了口烟,又说,“可我也晓得要是你爸晓得你靠干这苦事挣钱,会骂你是不争气的东西,你妈也会心疼死你的,这是你这大学生干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