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在场其他的女眷也都明白了,这陈姑娘把子落在了已经有子的位置上,那可是落了下乘,颜面尽失啊!而萧霏在对方出口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对方错了,说明她脑海中的棋谱非常清晰,确实是盲棋中的高手。
照常理,对弈时,有一个原则是“落子无悔”,可是在下盲棋的时候,遇上陈姑娘这种状况便显得有些微妙了,严格说,可以算她输了;但是不较真的话,重来亦是无妨。
三公主的脸上还是维持着温婉的笑容,心里懊恼极了:本来打算为难萧霏,可是现在却弄巧成拙,反而让她在文毓的跟前露了脸。
三公主盯着文毓含笑的眼眸,越想越气,她本以为这位陈翰林家的姑娘敢出口狂言地跟萧霏挑战,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没想到她竟然是个银样蜡枪头!
此刻,三公主早就忘了之前若非陈姑娘出言为她解围,那下不了台的就是她堂堂三公主殿下了。
而可怜的陈姑娘已经束手无策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出了这么一个大错,早知道就稳着点,再把落子往角落里挪挪,也比现在要好……
陈姑娘俏脸发白,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是该干脆就认输,还是……
她还没决定,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萧霏一本正经地说道:“陈姑娘,请重来。”
一旦失了先机,陈姑娘就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个位置:“十七星,十一。”
萧霏停了一息,便道:“十一冬,七。”
陈姑娘再次迟疑了。
傅云雁看得咋舌不已,轻声在南宫玥耳边道:“阿玥,你家阿霏原来还有这个本事啊!”
原玉怡亦是玩笑地叹道:“以后可提醒我别轻易得罪你家小姑子。”
原玉怡突然明白了何为境界,像萧霏这种无意而为,却“不巧”杀得对方片甲不留的,真是太好玩、太痛快了!
南宫玥笑了笑,萧霏本来棋力就不错,其实她提出下盲棋,看似风险,反而对她有力,萧霏做起一件事来心无旁骛,集中力远朝旁人,对那位陈姑娘而言,屏风外的喧嚣会扰乱她的心,可是对萧霏而言,她们这些人在或不在,却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陈姑娘已经心乱如麻,屏风外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耳边放大了十倍,她的心跳更是如雷鼓般……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父亲教她下棋时的一句话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中:“投子认负乃是君子之风。”
她咬了咬牙,忽然站起身来,福了福身道:“萧姑娘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
萧霏眉头微蹙,似有不悦,看得陈姑娘心口一紧,几乎以为对方还要强迫自己再继续对弈时,却见萧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福身道:“承让。”
跟着,她便不再看陈姑娘一眼,绕出屏风,回到了南宫玥身旁。
南宫玥嘴角微勾,低声在萧霏耳边说了一句:“等回府后,我陪你接着下。”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还是大嫂懂她!
她忍不住又朝屏风上陈姑娘的剪影看了一眼,她真不明白这局棋明明还有可为,还没走到绝路,为何陈姑娘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呢?
一个清泉般的男音突然响起:“萧姑娘这手盲棋堪称胸罗万有,运筹帷幄,真是令我叹服!”
说话的正是文毓,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二人身上。
萧霏又福了福身,淡然地说道:“文公子过誉了。”
别人听着萧霏是自谦,可是南宫玥几个却知道萧霏此刻说得再真心不过。不是萧霏棋力太强,而是这次的对手实在是太弱而已。
傅云雁在一旁低下头,闷笑得肩膀耸动不已。她得劝劝阿玥把阿霏多留一阵在王都才是,这小丫头真是太逗了!
一局盲棋结束了,丫鬟们手脚利落地把棋盘和屏风都撤下了,而原本躲在屏风后的陈姑娘也不得不因此被迫走入众人的视野中。她强忍着心中的屈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直腰板再次入座。
咏阳含笑看着众人道:“各位,本宫于数月前寻回了本宫失散多年的外孙文毓,今日借着这小宴也是为了向各位介绍一下毓哥儿。”
文毓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然后躬身作揖道:“文毓有礼了!”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恰到好处,看来儒雅俊逸,让好些姑娘都在心里赞了一句: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在场的不少夫人已经听说过这个文毓之前流落民间,没想到看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平民,难道说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
“文公子果然是少年俊才!”广平侯夫人客套地赞了一句。
跟着,又有好几位夫人争先恐后地说起好话来:
“恭喜大长公主殿下寻回外孙!这还真是吉人有天相!”
“文公子一看就是丰神俊朗、才思敏捷啊。”
“不错不错……”
众位夫人夸了好一通后,文毓又彬彬有礼地谢过,然后便告辞离去,回冬韵阁去了。
这时,在一旁候了好一会儿的丫鬟忙上前来请示咏阳是否可以开席。
咏阳点了点头后,便有一溜的翠衣丫鬟捧着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了。虽然咏阳本人对吃食不甚挑剔,但是这公主府的厨师乃是皇帝赐的御厨,手艺自然是不凡,难得公主府举办如此盛大的暖炉会,这御厨真是恨不得使出十八班的本事。
一席琳琅满目、鲜香四溢的菜肴吃得宾主皆欢,午膳后,咏阳便托辞疲累起身告辞,云城也随着她一起离席。
说实话,咏阳走了,众位夫人和姑娘反而松一口气,在她们眼里,并不像南宫玥般觉得咏阳和蔼亲切,反而觉得她有些不苟言笑,更何况众人皆知咏阳是战场上下来的,又是皇帝的姑母,因此对她说话总有些诚惶诚恐。
这不,咏阳一走,立刻有一位夫人来找傅大夫人说悄悄话:“姐姐,不知道您这位外甥今年多大了?”
其实这位夫人的声音一点也不小,至少方圆一丈的人都听到了,那些心里门清的夫人便竖起了耳朵。
刚才这个问题听着像在问年龄,而实际上文毓一看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公子与姑娘,只要一问到年龄,便难免要把话题带到亲事上。
这一点傅大夫人当然是心知肚明,但实际上这本来也就是今日这个暖炉会的目的之一。
傅大夫人含笑说道:“李妹妹,我这外甥都快十六了,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孤苦伶仃的,不过以后总算是否极泰来。”
从傅大夫人一句“孤苦伶仃”,那李夫人就听出了好两层意思,首先,文毓除了公主府这门亲,就没别的亲人了;其次,他应该既没成亲,也没定下什么亲事。
这么说来……其他几位夫人也想到了,都是眼睛一亮,就算是家中没女儿的,也想起了不知道娘家有没有什么适龄的。
傅大夫人故意又道:“母亲好不容易找回我这外甥,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好好成家立业,绵延子嗣。”言下之意就是咏阳想为文毓择亲。
傅大夫人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就差把“择亲”两个字直接挂在嘴上,这下在场的女眷们都心领神会了。
那些夫人不由交头接耳来了,咏阳大长公主府在王都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能有机会与这样的人家攀上亲事绝对是好事一桩。
甚至已经有人当下就打定主意,等过了今日的暖炉会,就来公主府中试探口风……
话放出去了,傅大夫人也算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任务,心里暗暗释然。如今咏阳把文毓当眼珠子一般宝贝,因此事关文毓,傅大夫人也是小心翼翼。
之后,宾客们都是说说笑笑,再没起什么波澜,直到近申时,众人便一一告辞离去。
南宫玥和咏阳府相熟,因此来的早,走的却是晚,等她走时,客人已经走的七七八八,傅云雁又亲自到二门相送。
一上南宫玥的朱轮车,萧霏便是念念有词:“……黑,十一冬,五,断。白,十四雉,六,关……”
百合还没听懂萧霏在嘟哝些啥,南宫玥却是明白了,等她念完后,才失笑道:“霏姐儿,刚才那局棋的棋谱你还记得啊。”
萧霏理所当然地回答:“大嫂,我就是怕我忘了,所以赶紧温故一遍。”看她这架势,不把这盘棋给下完,怕是不甘心!
百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霏嘀咕的是这个啊!她顿时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打量起萧霏来,原来大姑娘竟有这样的记性!真是失敬失敬!
不过,百合很快眉头一蹙,想起那罪魁祸首三公主来,忍不住对南宫玥道:“世子妃,您说今日三公主殿下那一曲《十面埋伏》是不是在针对您啊?”
百合这么一说,立刻引来萧霏的注意力,她好奇地问道:“那曲《十面埋伏》跟大嫂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玥还没说话,百合却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把南宫玥在去年的锦心会上一曲《十面埋伏》力挫百越圣女摆衣的事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说得南宫玥都觉得有些汗颜了。
最后百合还信誓旦旦地说道:“虽然奴婢不太懂琴,但奴婢是学武之人,对《十面埋伏》的意境还是很有几分体会的,不是奴婢夸世子妃,世子妃弹得那可比三公主殿下要好多了。”
萧霏很遗憾自己来王都来晚了,接着又说道:“虽然我不曾听过大嫂的《十面埋伏》,但是三公主殿下的那一曲,我不喜欢……”她斟酌了一下,“大嫂,其实不太明白,三公主既然已经是高贵的公主殿下了,为何学琴不是为了自娱,而是为了献媚呢?”
南宫玥被萧霏说得一愣,萧霏这句评价,还真是有一阵见血的感觉。三公主那曲《十面埋伏》分明就是在蓄意讨好咏阳,岂不就是献媚!
而百合是直接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以致乐极生悲,被身旁的百卉狠狠地拧了一把,拧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
朱轮车稳稳地前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镇南王府。
而萧霏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就下了车,说是要赶紧回夏缘院去默写棋谱,好像一阵风似的跑了,看得南宫玥又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