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恒没于苍狼山一役之事,以迅速的速度传回关中,整个长安城一时为之失声。
未央前殿宏大宽阔,坐落在未央宫高台之上,檐宇高翘,犹如展翅的雄鹰,气势雄浑欲发。这里是大汉帝国的心脏,每一日,各地重大消息由信使传递汇入前殿,关于帝国命运的决策亦在此处做出,拟出谕旨,由中黄门在未央北阙宣读,并交由信使发布全国各地。此时,刘盈“砰”的一声踹翻玄漆御案,淋淋洒洒的东西洒了下来,落了一地,宽广的玄色衣袖带起了一阵风势,望着展袂伏在廷中的臣子,
“代王恒死战于苍狼山。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提起匈奴,只会劝着朕忍让,只会说匈奴势大强悍,不可轻易与之为敌。恒乃高帝子孙,天潢贵胄,尚且有胆气与匈奴决一死战,最后兵器粮草尽没而亡,难道朕朝中有这么多铁血悍将,就没有敢与匈奴一战雪耻的决心么?”
前殿外的宽广雪白的大廷上,大汉文武百官伏在地上,被皇帝的言语激的面上涨的血红,展袖匍匐在地,将额头扣在地面上,俱都道,“臣等愿与匈奴决一死战。”
“好。”刘盈精神一振,“这方是大汉臣子应有的样子。”
皇帝的声音在前殿上扬起,“传朕旨意,朕欲御驾亲征,亲自督促将士作战。命左丞相周勃为大将,率大军赶往代地迎击匈奴。命巴蜀、汉中材官赶往太原,命雁门、关中车骑迅速支援。上下共同迎敌,务要将匈奴驱逐国门之外!”声音传的宏远。
长安城蓝天高远,未央宫春风明媚,一只乌黑的燕子从柳枝飞下,抄起沧池的水,又迅捷的飞了开去。张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脚踏青雀木屐。匆匆穿过两宫之间的长巷,前殿檐廊帷纱轻扬,半掩半映她的侧影。
“陛下,”
张嫣踏入宣室殿,急急问道,“你已经决定要前往代地了么?”
刘盈抬起头来,看着立在殿门处的妻子。她的面上还带着急速行走而染上的红晕,微微**。美的惊人,亦灵动的惊人。岁月当真厚待于张嫣,少女时代的娇憨在她身上渐渐退去,却又增添了缕缕清韵,一如当年纯美。
“阿嫣,”刘盈对着妻子,儿女情意的旖旎是他所珍重,但家国的深恨亦一直在他心中,他留恋娇妻稚子。但生命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须承担的。
“我必须去。”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大汉的皇帝,有责任保护我的子民不受外族侵扰所苦。”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毅然色彩,“为了有朝一日我故去,我不能让匈奴再递那样一份国书,羞辱你,羞辱桐子,我也必须去打赢这次大战。”
张嫣勉强扬起笑意,“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你的职责;我也知道为了这一次与匈奴真刀真枪的对仗。大汉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如今形势至此。大战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抬起头,大大的杏核眼看着刘盈,“我是你的妻子,我会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可我,”水光在杏核眼中凝住,猛的坠落。
“可是我会担心,我很担心……”
大抵,人是越大越倾向安定,害怕离别。少年的时候,她希望他出去搏击风雨,建功立业;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有了桐子。好好,她却只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什么风雨。
张嫣眼泪纷纷落下,忽觉得身子一暖,被丈夫抱在怀中,迷蒙抬起头,拇指的温度在脸颊上流连,刘盈怜惜的拭去她的泪滴,在她耳边安慰喟叹,“傻孩子,别哭了。为了你,我会珍重自己,平安归来。”
……
关中百姓的骨子里有着强烈的血性,只是楚汉多年来的战争令人们暂时疲敝,如今,二十年的休养生息积蓄了大汉的国力,对常常劫掠凌压汉境的匈奴早而不满至极,代王刘恒的战亡更是令大汉上下群情激奋,一时间,大汉朝中上下同气连枝,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各种战备统筹安排工作高速运转。
乙卯,大将军周勃率军赶到代地。
辛巳,皇帝刘盈率大军从长安出发。
宣室殿中,一身戎装的郎卫立于殿下,中黄门禀声敛气,恭候皇帝。刘盈立于殿上,张嫣侍立一旁,亲手替刘盈披上战甲。
三十三岁的皇帝身体保养的极好,穿上戎装颇为英俊。当最后一片鳞甲扣上,顿时英气勃发。张嫣退后一步,抬头看着刘盈,一身戎装的刘盈褪去了平日的温和气质,显出一丝铁血肃杀意味。帝王御甲上锃亮的光折射开去,刺亮了她的眼。她的心情颇为微妙,大多数时候,刘盈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温和的长辈及眷宠自己的情人,但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产生伏拜在他脚下的冲动。
刘盈唤道,“皇后。”声音郑重。
张嫣以一个皇后的恭敬态度答道,“臣妾在。”
“朕出征后,长安诸事交由你决断。你要守好长安,辅佐皇太子。”
“诺!”
天将正午,大军即将出发,刘盈转身离开。
张嫣目光追逐着丈夫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向前跨了一小步。
仿佛心有所感,刘盈忽然回头,迎上张嫣的目光,忽的大踏步,两三步赶回到张嫣面前,一把揽住张嫣,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在耳边轻轻叮嘱,
“吾嫣,等我归来。”
我的阿嫣,等着我从战场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张嫣杏核目中尚含着水光,脸上已经微微含笑,待到再抬起头来,刘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荼蘼在一旁等候,,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陛下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张嫣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