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容易找到了“丢失”许久的阿娘。大哭一场之后,倦极而眠。张嫣和刘盈为她安置好被衾之后,便去了增成殿地宫。待到回到宣室殿,刘芷却是早已经从噩梦中惊醒了,哭着找寻“丢失”的阿娘,便是抓着她的衣襟,一步也不肯离开张嫣,到了晚上也不放手,张嫣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女儿一起睡。
因着女儿的缘故,在生离死别久后重逢的第一个夜晚,刘盈紧紧的抱着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抚过每一寸因为身体羸弱而凸出的骨头,暗夜里,寂静无声……
张嫣的眸光中便显出了一种哀悯之色,“好好,喊一声‘阿娘’可好?”
殿中一片寂静。
刘芷静静的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还是不成啊!
张嫣的情绪便低沉下来。——但这样的场景终究是已成习惯了,习惯到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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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六年春,匈奴入侵狄道攻阿阳。狄道郡守贺方武据兵以战,各有伤亡。千里之外,汉都长安的大朝会之上,大汉君臣商议派出国书谴责匈奴,又嘉奖了贺方武。
宗正丞杜闵执笏上前进谏道,“陛下,如今淮阳王已经之国,陛下膝下并无其余皇子,这实不是大汉社稷之福。臣闻后宫之中,椒房病重,当此之时,陛下当广纳良家子,若能诞育一二皇子,既是陛下之喜,也是大汉的幸事!”
刘盈神情微微一僵,声音冷淡,“朕知杜卿忠心体国,但此乃朕的家事,不劳卿烦忧。”
语毕,他不待杜闵再度进言,便道,“此事到此为止,若没有旁的事情,朝会便散了吧!”
刘盈回往天子起居的宣室殿,身后,属于大汉皇帝的仪仗仪威赫赫,宣室殿下,数十个白衣侍中在殿庐之前,伏地而跪,目露恭敬。
先帝刘邦草创了大汉帝国,在今上的治理之下,大汉人口渐增,粮食产量也渐渐殷足,百姓安居乐业,不复生死之忧。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一位年轻的皇帝,的确是有资格让人对他恭敬相拜的。
忽有一个侍中越众而出,在天子面前宫道上砰的一声跪下,隔着三丈距离,昂头仰身道,“臣陈中有事启禀陛下。”
皇帝身后的郎卫便握紧戟杆,拿眼睛看着刘盈。
刘盈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道,“你的陈事可以详禀,但你身为侍中微官,非经召唤冲至御前。干犯罪行,须当受得惩处,你可服气。”
“臣自知有罪,待臣禀事之后,甘愿受罚,”陈中昂头大声道,
“但臣心中之事不得不禀于君上。臣闻适才朝上,杜宗丞奏请陛下纳民女延后嗣,陛下以此天子家事拒绝之。但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从这个角度上说。天子的私事,也就不仅仅是私事了。陛下如今春秋已经而立,膝下却只有一个淮阳王。且生母出身低微,若再无一个皇子,只怕天下也将为之不稳,从这样说,这又岂止是皇帝的私事?”
韩长骝听的青筋直跳。勃然怒作,“大胆,天子后宫之事岂容你小小外臣妄议?”
陈中被郎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犹自盎然的说“愿请陛下为天下万民思之,纳女诞嗣,以安民心。以正国本!”铿然有声。
刘盈摇了摇手,让郎卫放下陈中,“陈中。你究竟是希望朕听从你的谏言,还是故作姿态只为扬名?”
陈中并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不由一愣。
此时,帝驾停在未央前殿宣室殿的廷前。大庭广众之下,除了廊下庐中的众多侍中。尚有宫中众人观看。纵然刘盈自觉脾性不错,被臣子逼到这样窘迫的局面。心中亦有不悦。
“你若真心想朕接受你的谏言,侍中职位虽低,却是伴君之职,自可找到私下之时单独进谏;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咄咄,是认为朕会畏于众意而勉强受谏呢?还是觉得朕不会因为你的妄言而惩罚于你?”话音至于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陈中颓然跪于地上,面色惶然。
“朕却是用不起你这样的臣子。”刘盈淡淡道,“将之交予宁郎中令,罚过冲撞之罪后,遣出未央宫吧。”
刘盈站在未央前殿背面的宣室殿门之外,往北方望去。从未央前殿重重的阶梯往下走,再行一个一百米,是一座郎卫执戟守卫的宫门。这座宫门连通未央宫的后宫和前庭,进入宫门,走过一段长长的永巷,便是中宫皇后所居的椒房殿。
阿嫣就在那儿。
想到了妻子,刘盈的神色稍稍柔软了一些。
刚刚的那两场谏事,虽然刘盈没有接纳纳良家子的进谏,但他心里也觉得:在刘弘已经去国的如今,他是真的很需要一个儿子了!这一次宗令丞的进谏虽然被他压了下去,但终究会有别的人继续进谏,等到了折子多到了一定的程度,纵然是他这个皇帝,也将承受极大的压力。一个皇子能够轻易的解决这样的争端,更何况,
虽然当日复道之事的真相被掩埋下来,但阿嫣她身为媳妇,和吕后的关系降到冰点,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母后素来最希望的就是一个拥有吕姓血统的孩子,在这个时间点上,一个孩子,能够最方便最有效的缓解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
阿嫣的孩子,应该有和她相似的眉眼吧?这样想着,他的唇边便漾出一抹淡淡笑意来。
韩长骝悄声走近,躬身道,“大家。”
刘盈问道,“郎卫那边有消息了么?”
“回大家的话,”韩长骝素来利落,不知怎么的,韩长骝的声音有一丝迟疑,“楼谓此人,在御马监一贯独来独往,众人都觉得是个老好人罢了,但郎卫仔细查看,竟发现前些年的宫人失踪,和他有密切关系!……那些宫人……都是被虐杀的。”
刘盈愕然的望向韩长骝,在他的目光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复又记起当日张嫣脱困之时身上衣裳凌乱的样子,不由勃然大怒,“给朕将那个恶徒尸身斫了,丢出去喂野狗。”
……
椒房殿中此时温暖如春。
繁阳公主正坐在殿中榻上,手上握着一支紫霜毫笔——去年夏天开始,张嫣已经教她开始握笔——在案上的良纸上画了几个字,不耐烦起来,墨汁染的身上到处都是。张嫣瞧着女儿活泼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温柔。
忽听得殿外廷中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于是抬头往门外望,帘子下侍女的“参见陛下”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刘盈的身影已经是压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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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一章写完的内容,字数爆了,只能分章。下一章,争取周日前发。这一章里,陈侍中同学其实的确是有仗着惠帝脾气好,一搏成名的心思。他的谏词还是蛮有道理的。刘盈显然是从道理上驳不倒他,只能另辟蹊径,找了他心态上的麻烦。事实上,做臣子是不能让老板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