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五:父罪(1 / 2)

大汉嫣华 柳寄江 2364 字 2022-09-22

汉唐之时,帝都长安设有棋盘一般的里坊,民家房屋建于坊中,出入需经过坊门,到了夜晚,宵禁时间之后,所有坊门关闭,不许百姓出入。唯有权贵侯爵之家经天子许可,可与坊墙之上开门,称为第。

这一日,宵禁时间过后,信平侯第的门房小厮在尚冠里坊墙上开的侯府大门前张望,远远的见了那辆熟悉的玄锦帷帘辎车从前街转角处急急驶过来,车前御者正是信平侯张敖身边的贴身小厮张锐,连忙奔入府中传告大总管张敬。于此同时,侯府大门也顷刻间打开开开,下人在门道前排成两行,低下头来迎接主人的时候,余光瞥见,信平侯张敖匆匆从辎车上下来,面上神色并不算明亮。

“侯爷,你可算回来了。”张敬匆匆上前,在张敖耳边轻轻道,“今儿个未时,陛下来访侯府,带着皇后娘娘一同。”最后半句话,声音已经是压的很轻,若非张敖事先已经知道一些明细,只怕根本听不清楚。

“如今陛下可回宫了?”张敖一边在外院大道上急急行走,一边问张敬道。

“回侯爷,”张敬轻轻道,“陛下已经是在半个时辰前回宫了。倒是皇后娘娘留下来养病,如今正跟着长公主住在秋实院。”

张敖唔了一声,脚下方向轻轻一转,向内院而去,同时吩咐张敬,“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回来,这次,我信平侯府的危机就大体算是过去了。只是,”他的眸光微微暗了暗,声音郑重,“这最后一个关头,绝不能大意。”

“张敬。自你接任你阿翁做侯府的大总管以来,做事还算的上干练,这些日子当要好好管束全府上下,若让皇后娘娘的任何不适合的消息透出府去——就不要怪我不顾念你们祖孙数代效忠我张家的情分了。”

张敬肃然,心知此事对整个信平侯府的意义,应道,“敬诺。”

转眼便到了内院仪门之处,张敬不便再跟进去,便顿住了脚步。张敖独自一人进了内院,向妻子所居的主院秋实院而去。

其时天色已晚。鲁元白日里卧榻久了,且因着日夜挂心的女儿终于平安归来,便无法安然入睡。在东次间坐榻上起居,见丈夫从外头进来,眸中闪过亮色,喜悦道,“敖哥。你回来了?”面色较日前病重之时,好转了良多。

“阿嫣呢?”张敖不答,只黑着脸问道。

“敖哥也知道她如今回来了?”鲁元微微惊讶,随即了然,“陛下回宫之后,她有些累。已经是在后罩院里睡下了。”提到平安归来的女儿,鲁元便忍不住面上露出笑意,眸光极其满足。

“她还有本事睡。”张敖蓦然提高了声音,指着一旁侍立的侍女秋蒿,“你去,让皇后娘娘过来一趟。”

“敖哥,”

鲁元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室中。张敖已经是掀了帘子出去,廊上远远传来他的声音,“等皇后娘娘过来,让她去宗庙见我。”

……

张嫣的祖父张耳本是大梁人氏,战国时,曾在魏国任外黄县令。后来辗转依附陈胜吴广、赵王武臣、赵王歇,楚王项羽入关,因扶赵抗秦之功,分封张耳赵地北部,为恒山王,都信都。后来兵败,投奔汉王刘邦,封为赵王,都襄国。其后一年去世,其子张敖继位,为赵王。汉九年,赵王因涉入谋反事,废黜为宣平侯,在长安尚冠里为宣平侯做侯府。张氏宗庙也就随着历经各处地方,最后迁入长安信平侯府。

在苍茫的暮色中,七间明堂建筑的张氏宗庙坐落在信平侯府的东部一座高台之上,重檐高啄,像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鸟儿,俯视着其下冥冥的子孙。

张嫣匆匆赶到宗庙的时候,张敖已经是遣退了府中旁人,独自一人侯在宗庙敞开的大门之前。

四年之前,张嫣便是在这座宗庙之前,聆听父母教诲告诫,嫁入了未央宫。

“阿翁,”

见着久别重逢的父亲,张嫣的心思也有些复杂,屏退了下人,自己一个人进了宗庙。

张敖回过头来,看着一步步踏着台阶上来的长女。见她的身形消瘦,犹如一纸剪影,面上神色也很是见憔悴,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又转瞬变的强硬,轻轻道,“这一座明堂,是我们张氏的宗庙。其中祭祀着我张氏历代先祖。先帝九年,我们一家从赵国故都襄国迁入长安,便从那时候一直祭祀到如今。”

他抬起头来,俯视着张嫣,

“无论你在这座宗庙之外是什么身份,在这座庙前,你先是我们张氏的子孙,是也不是?”

“是。”

“那么,”张敖的目光肃然,“既然如此,你这次犯下如是大错,身为一国皇后,不思襄扶天子,反而任性离宫,是不是该向你的父祖告罪?”

“侯爷,”鲁元因着体弱,这时候才赶了过来。她猜着张敖用意,不敢带下人进来,独自一人进了院子,见着宗庙之下张敖训女的情景,大惊失色,扑过来护在女儿身前,“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站在庙前的夫婿,“阿嫣是你的亲女啊。她久别归来,如今身体还弱着,你怎么能让她受这份罪?”

“这件事公主你不要管。”张敖的声音强硬,

“作为臣子,我不能对一国皇后作为指责,但作为大梁张氏的家长,阿嫣,只要你还承认你自己是我张氏子孙,我便有资格在这张氏宗庙重地对你做出训怙。阿嫣,你可知错?”

张嫣褪去了头上簪珥,伏跪在了堂下,“不孝女张嫣,敬听父祖训诲。”声音带着一丝硬邦邦的意味。

“怎么,”张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情绪,冷笑道,“你觉得为父怪错了你么?

张氏生育于你教养于你。给了你所有的荣光,只是为了让你在之后的某一日,抛弃掉所有的责任,逃避出去么?”

张嫣讷讷不能言。

关于沙南县城门前的那次事情,云中郡守孟舒后来坦诚,是出于她的阿翁的指使。她能够理解阿翁的心思,也知道阿翁对她的人身安全还是做了保障,可是作为一个亲女,终究不能一点不介怀父亲对自己的设计。

这次回到长安,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对于来自父亲的指责,便多少生出一点抵触情绪。

但张敖在宗庙之前言之凿凿,纵然他本身的行为有所诟病之处。他对自己的指责是没有错的。

从自己的感情角度上来看,被人心放弃,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从这个时代所遵从的世俗道德伦理上来说,为一国之后不能有母仪天下之德,为妻不能匡扶夫君。终究是不够贤惠的。

更何况,

由始至终,她没有太过于考虑自己的家人。

鲁元殷殷的护着女儿,“孩子还小,”她狠狠瞪了张敖一眼,“你又何必这么严厉?不怕吓坏了阿嫣么。”

“公主?”张敖气结。拉过妻子的身子,面上一片肃容,“这是张氏家门之事。绝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算了。你可知道,多少显赫家族,便是从这些地方败掉的?”

“够了,”鲁元一把甩开他的手,情绪愤然。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想理会这些大道理,只是瞧见了她的女儿跪在宗庙之前。身体伶仃,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只知道,阿嫣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还回来,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没有睡上,便被你拉到宗庙里来受罚,”

她一把抱过女儿,只觉得怀中的身体瘦的可怜,落了泪道,“你这个当阿翁的不心疼,我心疼。”

“——公主,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可是你也要讲一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