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蛰伏
这一次虎口脱生之后,再度回到匈奴大营,张嫣便从面子到精神上委顿下去
“阿嫣,”蒂蜜罗娜到帐篷来探她,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放弃你一个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次好在只是遇到一只猛虎,野兽虽然凶猛,却没有什么坏心;若运气不好遇到心术已坏的人,只怕结局是不好阿嫣,你当知道,在如今这样的乱世,离了旁人的庇护,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好好生存的”
张嫣卧在火炕之上,只觉得脑海昏昏沉沉的,别过头去,没有答话
终于现,只有自己在意的人说的话,才会恼,会恨;当那个人已经在自己心什么分量都没有了,他纵然是再说了些什么,又与我何干?
案上的豆灯晃了一晃,在帐篷上投下了一片伶仃的影子,色泽晕黄什么时候生的呢?曾经最要好的朋友,终于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
蒂蜜罗娜眼圈一红,再也待不下去,飞快了掀了帘子,躲了出来
为什么?明明当日在句注山,一切事情的展轨道都按照她的设计,完美的实现,蒂蜜罗娜摇晃着青铜爵琥珀色的酒液,醉意熏然
却偏偏在看到阿嫣的颓然的时候,不自禁的想起,那一年的大年夜,她一个人在后世孤单的寝室,无处可去,痛不欲生,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惊讶的打开门,看见的那张释然的笑脸
身边传来轻轻的叹息
“哥哥,”蒂蜜罗娜醉意熏然,仰头问渠鸻,“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如果,如果从前有一个人,他很喜欢狼,也很喜欢羊可是他喜欢的这只羊非常非常的讨厌狼这种动物,你说,这个人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的狼和羊我和平共处呢?”
渠鸻无言
狼和羊之间的矛盾,是根本调和不了的
但是,看着月光下蒂蜜罗娜红润的脸庞,殷殷的目光,最后,他只能道,“那你只能想一些法子,将这只羊和所有的狼分隔开来,不再见面”
蒂蜜罗娜了许久的呆,终究低低道,“不行的”
“因为,”
那个喜欢羊的人,她的骨子里,其实也是一匹狼啊
……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夜风里传来渠鸻冷漠而理性的声音,意有所指,“那就要看看,在这个人心里,她究竟是喜欢所有的狼呢,还重那只羊阿蒂,我们在世上,总要放弃一些东西到最后,只要,能够抓住对自己最重要的就好”
“最重要的……”蒂蜜罗娜重复念道,若有所思,眸底的迷茫渐渐退去,恢复清明“我知道了”
“明白过来就好”渠鸻宽心笑笑,把玩着手的一把匕,“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你”
“阿蒂,”他站起来,俯视着侧膝胡坐在榻上的妹妹,目光若有深意,仿佛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孟英他,究竟是什么人?”
蒂蜜罗娜别开头去,心虚笑道,“哥哥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渠鸻低头一笑,“阿蒂,你乐意装傻,便装傻”若不经意,“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无名小卒,你把他养在身边,不过是逗弄着玩罢了后来才现不是这样你说他有大才,希望我能用他这些日子看下来,才或许是有的,但是多大还不好说身份上却有着许多古怪,不说她身上的那些无色无味的,”
仿佛没有看见蒂蜜罗娜越来越僵的面色,渠鸻刷的一声,将手匕拔出鞘,“单就这把匕,刀锋也雪亮锋利,刀柄雕刻花纹看起来不算繁复,却也颇见功力,也不是普通人能够随便得到的”
“阿蒂,”他若有所思,“前些日子,那个汉使舞阳侯赎买战俘,且在匈奴大营上下寻找什么的样子,为的就是他?”
蒂蜜罗娜讪讪低头,嘟囔道,“还以为你是个傻的既然那么聪明,怎么在那个方面就那么迟钝?”
都抱了一路上马了,怎么居然就没有察觉到在男装之下,其实是一个美娇娘?
“什么?”这句话渠鸻没有听清,便追问了一句
蒂蜜罗娜没有回答,反问道,“哥哥,既然你猜到了这些,打算拿他怎么样呢?”
渠鸻扬眉大笑,“他身份不简单,那又怎么样?既然已经落到了匈奴,就得依着我的意思”
“阿蒂既然觉得他能够为我所用,必定有阿蒂的道理阿蒂,你当初说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我还记得呢,觉得有些道理我既为英主,又以国士之心诚待他,不怕他没有一日不能以国士之心报过哪怕他再是什么大汉高官显贵子弟,终究最后要为我所用若太计较这些,岂非反显的我胸襟不够?”
蒂蜜罗娜听的既讶且佩,不由眼波流转,笑道,““那,孟英他用药药倒了我们的匈奴勇士,自己起心要逃,哥哥不恼么?”
渠鸻哈哈大笑,并不以为怀,“咱们做主子的,自有自己的一套用人道理说起来,孟英他早就跟我坦言,他并不乐意随我去匈奴,想要逃走,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蒂蜜罗娜顿了一会儿,才叹道,“哥哥之广阔大度,妹妹不及”
渠鸻漫步行在绵延广阔的军营之正是一日将要结束的时候,夕阳西下,晚霞铺满了大半个天空与汉使的停战协议已经达成,之前那些个攻占下来的城池,也都重让了出来如今营一片忙碌,士兵们想着明日清晨便可出返回草原故乡,心思微微浮躁,却也显得十分人情
他忽的顿住脚步,看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山丘上,一个单薄的背影背对而坐,望着天边夕阳,显得分外孤单而凄凉
“明儿个,我们就要回匈奴了”他来到少年身边,慨然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打量着少年的样子,笑谑道,“终于肯出帐篷了?”
孟英抬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我到底也是个‘男儿’,总不能真的被一只老虎吓的下不来床”
想在这座匈奴大营里安全的活下去,直到离开,低调只是一时之计蒂蜜罗娜的身份足够高贵,但她终究只是个阏氏,依附着冒顿单于和左谷蠡王渠鸻,本身却并无任何战功,从无数战火里走出来的匈奴士兵敬服她本身,却并不能对她照拂下的自己留有多少残余的尊重,而且,她也日益无法忍受与蒂蜜罗娜维持表面的友谊在这种情况下,适当的与这位匈奴实权派的左谷蠡王表示亲近,也就成为了不得已的选择
何况,张嫣苦笑
渠鸻可是实打实的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呢
“说的好”渠鸻哈哈大笑,干脆在她身边坐下来,“孟小子,你可知道,这次的汉使那位樊侯爷与匈奴议和时,用每一人三石黍米的价格,赎回了匈奴三路大军里两百余名战俘”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