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裂席(1 / 2)

大汉嫣华 柳寄江 3523 字 2022-09-22

帐篷中烛火昏黄,时有巡逻匈奴士兵经过外面,张嫣闭帘不出,躺在炕上叹了口气。心中清楚的知道,纵然是已经见到了蒂蜜罗娜,也并不代表,她便算是此后安全了。

岁月如梭变迁,其中每一个人都会变化。包括阿蒂,也包括自己。如果说三年前在长安相逢时的蒂蜜罗娜,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属于罗蜜的残余,对自己存着些许真情。那么,经过了三年的磨砺,如今的蒂蜜罗娜,大概已经几乎完全成了匈奴的阿蒂阏氏了吧?

她们依旧对彼此微笑,却在心中无奈的发现,再也找不到当年亲密无间的感觉了。

也是。

张嫣低头,嘲笑自己。

早就该料到如此的。

当两个昔日亲密无间的朋友因为立场的不同分道扬镳,并在分别之后独自前行了三年,又怎么可能还如从前一般毫无间隙?

一轮金乌渐渐落于北地广袤原野之西,天际间充斥着一种淡漠的暮色。每当这个时侯,人总是很容易起离愁别感,思念在远方的亲人爱侣。

刘盈……

张嫣迟疑着,不愿自己去想起这个名字,却又时常在不经意中念起他。

那一天,当他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他身边,应该会发狂吧?

他可能会冲动,可能会自责,可是那些陪在他身边的人终究会劝住他。而他也终究不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

那些当日为他做下的事情,当时觉得很是悲壮,如今回想起来,却也觉得一片平常。

持已,我只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你要在长安,在我们的未央宫中。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

“哐当”一声,塔纳端着温汤进帐子来,将手中铜盆生硬的摞在案上。从没有遮严实的门帘里吹进来的冷风让张嫣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塔纳,去将帘子放好。”

塔纳哼了一声,叉腰不屑道,“汉家小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也能使唤我?”

张嫣从炕上坐起身来,望着侍女,唇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你猜猜,”声音轻寒,“若我将你这话转告阿蒂阏氏,她会不会维护你?”

塔纳愕然。面前明明只是一个看着不起眼的汉家少年,却在挺直背的时候。透出一种让人不敢违逆的气势来,仿佛尊贵不逊于阿蒂阏氏。

张嫣睇了她一眼,复又移开目光,淡淡道,“不管我是什么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塔纳被她的气势摄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候,才隐约想通,若这个汉家小子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是的人。阿蒂阏氏又怎么会专门指了一座帐篷安置他,又命自己伺候?此后再不敢放肆,端茶倒水等该做的事情也都尽心的做了起来。

夜色中,看着在帐中一隅的矮炕上翻了一个身睡去的塔纳,张嫣轻轻叹了口气。

阿蒂将塔纳留给自己。除了出于照顾的意思,更多的。怕是为了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吧。

其实,阿蒂真的用不着这么担心。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处在匈奴军营中,只要区区一个身强力壮的匈奴侍女,就可以轻易的看住自己。

静谧暗夜之中,忽然听到塔纳微微一哼。

张嫣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紧绷着身体,看着帐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一道黑影,在黑暗中慢慢的向着自己走过来。

“是我。”

声音有一种从记忆中传出来的熟悉。

张嫣不敢在敌营之中点起烛火,就着微微的夜色,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来人一身黑衣,抱着剑而行,正是这大半年来伴着她在北地居住的

“孟观。”

一时之间,狂喜淹没了张嫣,声音微微颤抖,听着自己胸膛中的心跳扑通扑通,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犹疑,“这里是匈奴中军大帐,你居然能进来?”

孟观笑的傲然,“我可是大侠朱家的关门弟子,要说单骑仗剑救你出去,那是不可能,但若只是在军中隐藏行迹,举手之劳罢了。”

淡淡的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张嫣能明白孟观为之付出的心力,从在云中城解围之后,一路缀着楼烦王大军,到潜入匈奴军营,躲过巡逻士兵的视线,找到她的下落,绝不如孟观所说的那么简单。

她微低了头,因为恩情太大,反而不愿轻易出口言谢,只问道,“你在这军营中潜着,方便么?”

“没问题。”孟观豪气应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张嫣是让自己藏匿踪迹,护在她的身边。

月光从帐篷上方透气孔洞透进来,照在张嫣的脸上,露出浅浅笑容,“孟观,谢谢你。”

他在这样清丽的笑容中不自在的别过头去,恶声恶气道,“咱们约定的一年之期还没有满。等到明年正月过了,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管。”

张嫣忍不住弯起唇角笑出来,“好,那接下来的这四个月,就拜托了。”

前元七年秋八月辛卯(二十四日),经过最开始的被动挨打,到后来的僵持,汉朝军队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反击。曲周侯郦商率三万材官,与匈奴白羊王部署作战,败,于是向汉境方向撤退,白羊王赫泽骄傲自大,率军追赶,被引入灌婴早先设伏的句注山东山谷。山谷地形狭窄,匈奴人在马上的优势被限制,又被汉军前后包抄堵截,一天一夜的杀伐之后,汉军死伤了两成有余,但是白羊王也将一万骑军丢了下来,狼狈回逃。

“赫泽那个笨蛋。”匈奴大帐中,渠鸻大发雷霆,“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呢?那么明显的埋伏都看不破。大败而归也是活该。”

“左谷蠡王,”裨小王轻声提醒,“白羊王毕竟是一部之主……”

“我知道。”渠鸻忍下气来。

“其实。王爷,”身边属下进言道,“到了这个时侯,我们不如退军吧。”

“这次匈奴趁大汉不备,已是大占了便宜,但到此时为止,匈奴于汉境之中已经慢慢势尽了。白羊王这次惨败,固然有他自己骄傲尊妄的原因在,但也是因了汉人势起的缘故。再在汉土蹉跎下去,便是左谷蠡王你本身。只怕最后也讨不到什么好了。”

渠鸻挥手,“我会好好考虑的,你下去吧。”

他问守在阏氏王帐外头的侍女。“阏氏在里头么?”

“见过左谷蠡王,”侍女当胸双手交叉,同时屈膝为礼,“在。”

蒂蜜罗娜正伏案在一张大版白纸上画着些什么,见了他进帐。啊的一声,眉眼忍不住扬起来,抛下了狼毫笔,抱在了他身上。

“哥哥。”

一旁胡圈椅上,小白傲然抬起头来,“嗷”的唤一声。数年过后。他已经长成了一只成年狼,依旧毛色雪白,雄壮美丽。

“阿蒂。你想单于了么?”渠鸻忽然问道。

蒂蜜罗娜面上神色带了一丝奇异, “我才不想。”背过身去,负气道,“他又有了无数个姬妾,哪里还记得我?”

渠鸻看的摇头。忍不住劝道,“你到底是他的大阏氏。单于虽然宠你,但是他性子喜怒不定,又嗜杀成性。阿蒂你行事如此肆意,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放心吧,”蒂蜜罗娜抚摸着小白的皮毛,淡淡道,“单于不会喜欢只知道顺从地女子,我知道他的底线,心中有数的。”

渠鸻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他的妹妹,在他心里头千好万好。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说,阿蒂傲气太过,并不是惹人垂怜的。想要开解开解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许久之后,方拍了拍妹妹的额头,“准备准备,过些日子,我们就要回匈奴了。”

“哥哥,”蒂蜜罗娜震惊的望着渠鸻,“为什么?”

“我们匈奴儿郎作战从不后退,如今与汉军胜负未定,怎么就要退军了呢?”

“怎么?”渠奇异地望了妹妹一眼,笑道,“我以为,你不希望我与汉人交战呢?莫非,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希望哥哥继续和汉人打下去?”

“不是。”蒂蜜罗娜顿了顿,道,“我还是不希望匈奴与大汉交战,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她瞟了渠鸻一眼,“汉人刚刚在句注山打了一场胜仗。我以为,按哥哥的性子,是要一路打到底的。白羊王虽然失利,但我们还有这么多匈奴勇士,还有你。你不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错过了这次,也许,我们七八年都抓不住这样的机会——”

“好了,阿蒂。”

渠鸻打断他。

“听说,汉人长安城中不久前也有动乱,如果我们继续和他们打下去,那么,在外敌之下,他们同仇敌忾,反而能团结起来。但若是我们退了,说不定他们自己倒斗起来了。说到底,就算现在和大汉言和,我们已经占了很大便宜。而大汉如今领军地灌婴,郦商,也都是名将,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而且,刚刚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他放慢了声音,轻轻道,“大汉的那位皇帝病愈了。”

蒂蜜罗娜怔了怔,惘然道,“你说什么?”

“我说,秋八月甲辰日,汉帝谒高庙,之后鸩杀齐王,稳定了朝纲,接下来,就应该腾出手来全力应付我们了。”

“汉帝刘盈居然还活着?”蒂蜜罗娜依旧意外。

“千真万确。”

“怎么可能?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她的脑袋开始急速运转。

有信史做底,她的推测并不是凭空大胆臆测。而且,不论是上郡的大汉材官,还是长安的皇帝病重传言,多日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支撑着她的推断。

——怎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一个大转折?

除非,

有什么不在原来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不在原来意料……

阿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