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香香气静谧,最能让人心神平静。张嫣加了一把炭,唇角露出微带苦涩的笑意。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当日自己一败涂地丢枪卸甲之后,虽然刘盈当是放过了她,事实上,转身便让管升带着自己的物品,驻入了管家。而她竟是无法开口拒绝——汉承先秦民风,虽然算是开放,但是男女之间还是要讲究一定的大妨的。女子的寝房是最私密的地方。当日里她当着管家所有下人的面让刘盈牵着手登堂入室,便几乎是向天下人昭告他们的关系,如今又怎么开口请他出去?
那一日,在她的床榻之上,刘盈亲吻她的指尖,道,“如今长安尚算安稳,但是朕终究不能长久在外面。阿嫣,你有七窍玲珑心思,朕猜不来。你想要朕做什么?直接说吧。只要可以,朕一定为你做到。”
她苦笑了一下。
自己想要些什么,又岂是一句半句能说的清的?纵然说出来,他又真的能做到么?
世界上的伴侣本就如此,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小娘子,”青葵捧着茶具进来,“孟大侠回来了,在外求见。”
“哦?”张嫣精神一振,“请他到外院庑房,我立刻过去。”
“大娘子,”孟观拱手道,“如今日子过的可好?”
张嫣啐了一口,面上微微泛红,“我还没有跟你计较你当日骗我的事情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孟观忍不住笑起来,“哦,你是说我那天转告的话?那天我可当真是在城门口处遇到那人了,话也的确是他让我带给你的——可不算骗。”
至于,后来的事情,他眨了眨眼睛。可就不在我的计较之中了。
“对了,你要我查的那人的下落。我已经查到了。”
张嫣面色也严肃起来,“怎么说?”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查访的线索法子。但那一天我忽然撞见了一个跟他们形容的很相似的手上长着胎记的男人。于是跟着他几天,果然他姓王,而且行踪奇怪。”
“你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孟观忽然笑的有点奇怪,“也许你不相信,是在云中集市上。”
“后来,我跟着他辗转到了城东一座宅子。里头的人交待了他一些事情,便让他出来了。我估摸着,那人便是当日算计你的主谋。”
张嫣沉吟了一下,“准备一下。我亲自去一趟,见一见这位幕后的先生。”
当日沙南城门巷的那件事,已经成了张嫣心头的一根刺。她无法容忍有这样一个未知的势力在暗地里监视着她。并且算计着自己。无论她是否决定与刘盈合好,她都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小院明松暗紧,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后,不用刘盈铁青着脸色吩咐,沈莫自己就加紧了守护。许欢此时还在思过。若皇后娘娘再出些差错,只怕他这个中郎副将,也就只能提头回来见陛下了。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张嫣淡漠微笑,“你主子没有说过不许我出门吧?”
“这……”沈莫一时无言。
“今日这门,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张嫣微笑,“——不过我也不为难你。你尽可以遣人跟在后头。这一次。我不会弄什么花样的。”
她踩着杌子登了軿车,御人一甩马鞭,马车穿过街道。向东城驶去,在一座高门大宅前停下。
宅中门子见了名刺,恭敬揖道,“孟娘子,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请入内。”
“请娘子入堂等候。家主人稍后就到。”
张嫣点了点头,坐入了堂上坐榻。接过一旁绿衣侍女奉上的黑陶茶盏,掀开托盖,盏中茶汤碧绿,清香逼人,同时不着痕迹的打量堂上陈设。家具具用杉木漆髹,古朴而厚重,虽不及宫廷用度华丽,却也都是大家气象——想来主人不是一般人家。
头戴武冠,虬髯大胡的中年男子从堂后匆匆步出,大笑拜道,“不知翁主前来,有失远迎。”
呃。
张嫣手中的茶盏歪了一歪。
自十年前随父押解入长安,不闻翁主此称,已经久矣。骤然听到这个离她已经很远的称呼,不由愕然,“恕我惶恐,不知先生是……?”
“翁主记不得老夫了么?”来人呵呵大笑,抚过胸前一把长长的胡须,“也是正常。翁主离开赵地的时候不过六岁,据如今已经有十年了。”声音已经带了些微慨然,正色道,“老夫孟舒。”
“呀。”
张嫣愈发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孟舒这个人的。
她的先祖父故赵景王张耳旧与陈余同为魏之名士,素有能够招来千里之外的宾客的美名。秦末天下大乱,先祖父先从陈涉,审时度势,北略赵地,后转投汉室,以功封赵王。最鼎盛的时候,门下有宾客济济将近千人。
汉五年,张耳病逝,谥为赵景王。其子张敖继位,就是她的阿翁。四年后,先帝得知赵相贯高谋反,大怒,命有司从速逮捕阿翁及谋逆众人。消息传到赵国,之前预闻此事的十余人皆争自刭,唯以不愿让阿翁蒙此不白之冤故,于是轞车胶致追随阿翁去长安。
贯高与狱史对质的时候,只是道,“是我们这些人做的,赵王实在是不知道。”,狱吏刑罚数千次,贯高终究没有翻供。
后来,先帝命中大夫泄公问案,问贯高,“张王果真有计谋么?”
贯高道,“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如今,我的三族都要亡了,难道会以张王换我的亲人么?只是张王实在不曾反。”泄公以此回报先帝,先帝于是赦免了阿翁。又因为赞赏贯高为人重诺,让泄公告诉贯高此事。
泄公于是再一次去见贯高,告诉他说:“张王已经被放出来了。”
贯高欢喜问道,“吾王真的被放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