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地处北地,多有野马。驯马人用鞭子。用药,用绝食的手段,用上个两三个月,再烈的马,最后也只能乖乖的认输给人骑。真要有那不知识趣的畜生。一把匕首解决也就是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榻上的少女,“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言罢不再理会,转身而去。
雪白的纱巾将掌心的伤口包裹完好,闵若吩咐庄中管事道,“那小娘子身边的游侠功夫据说不错,你让别院里的硬功夫的这些天提留着点精神。他若是个忠义的,总能寻到这里来,可别让闵家一世的威名栽在一他手上。”
“诺。——小郎君放心便是。”江管家含笑应道,“如今东山别院共有二十几个护院守着要处,就是官军来了,也要费一番周折。”
“浑说。”闵若笑骂,
“闵家是沙南第一豪强,我兄长更是唐县令亲辟的幕僚,宾主关系和睦。可是大汉的顺民。官军怎么会想要对付我们?”
“小郎君说的是,是小的妄言了。”
“小郎君,江总管,”十七八岁的小厮从外院进来,禀道,“庞县尉在庄子门口求见。”
“小郎君。”庄子大门之前,一身公服的庞安回过头来,微微颔首示意,“本官封县令大人之命到此公干。县狱中走失了一位盗贼,因是秋来要押解到长安的钦犯,唐大人恼火的很。责令本官限期抓获此獠。本官随着他的踪迹一路前来,发现他进了闵家的庄子。请小郎君打开庄门,让本官带人进去搜查一番。”
“庞县尉为国公干,真是辛苦。”闵若笑着应了,“那盗贼既是钦犯,闵某自然义不容辞,搜查的事情便让他们去干。庞大人是家兄旧友,还请进庄饮一杯茶。”
庞安锐利的目光扫过闵若,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庄丁将厚重的庄门朝后拉开。衙役们也从马上下来,打算进庄。
不知道出于什么,江总管存着一丝疑虑,仔细打量之下,见衙役下马之时,飞起的衣角里露出隐隐的铁色光芒。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大声喝道,“快关门。”
——
闵家庄丁反应极为迅速,将开了一半的庄门很快推回去。离庄门最近的衙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赶上前去推,那庄门却已经从里头合上了。
“小郎君,”江总管惊骇欲绝,指着下头的衙役,“他们身上带着军队的刀剑。”
说话间,隐在暗处的官军也都露出行迹来,黑压压的布在庄门外,足有五六百人。
一时间,闵若的心沉下去,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笑道,“庞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弄出这么付阵仗来?前几日我叔叔和你还在一处喝酒呢?有什么话好说。”
“谁是你叔叔?不必乱攀关系。”庞安冷笑,眯了眯眼睛,“闵小郎君,你可知道,在本官带人马来此的时候,城中你父兄已经被人围困下狱了。”
……
“孟小娘子生的真美,”十四五岁的女婢送上伤药,同时好心提醒道,“小娘子可不要随处乱走。听说是沙南的庞县尉带人来拜访闵庄。就算是庞县尉,到我们闵家的庄子里来,也得客气三分呢。”
张嫣眼睛闪了闪,轻道,“是么?”
“自然。”女婢劝道,“我知道,小娘子心中委屈。只是,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回事,小娘子……”
张嫣忽然扣下了手中铜镜,扬眉笑道。“闵郎君”。
女婢愕然回头,“哐当”一声,颓然倒下。
张嫣扔掉了手中的镜子。换了地上的少女的外裳,将她扶上榻,用锦被盖好。
出房门的时候,庄子里已经出现了慌乱。隔三岔四的奴婢穿行在内院外院之间,忧心惶惶。
她低头在廊上趋行。随意寻了一间空置的屋子,推门进去。移目四顾。躲在漆木天子访商山四皓屏风后头。
想来,外头此时定有许多寻找她下落的人,她只需要隐藏好自己,撑过这一段时限即可。
庄中的动静越发杂乱了,间或可以听见尖细的哭喊声。她心中浮上一层薄薄的悱恻。闵家别庄里的这些下人多半一生忠厚老实,并没有犯过什么了不起的过错,却被主子连累。遭遇此劫。但转念想起,若是没有外头的营救,她此时将陷入的境地,转又将心淡起来。
外头长廊忽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张嫣呼吸一紧,暗暗祈祷来人赶快离开。然而天总是不太从人愿的。咿呀一声,屋子的门被重重推开。
“江先生。我闵家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一个人走进来,声音气急败坏。
另一个声音叹道,“时也命也。”苍老颓唐。
“哈,时,命,”闵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甘,“是我害了闵家。”眼一转,瞧见投在地上的阴影,眸光一厉,“是谁?”
闵若提着剑绕过了屏风,见了屏风后少女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愣了一下,“是你?”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上下打量少女,惊疑不定,“竟然能让我闵家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就在刚才,庄外传来消息,沙南城里的闵家已经陷落,他的父母,家人,无一幸免。
张嫣望过来,忽然问道,“是什么人教唆你抢我回来的?”
“你说什么?”闵若愣了一下,声音明显极为烦躁。
张嫣暗叹了一口气,重新道,“我是什么人,现在还重要么?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能为闵家做些什么?”
“什么意思?”
张嫣淡淡一笑,“一个家族壮大起来,需要几代人共同不懈的努力,着实不容易,但是衰落,却只需要一个不肖子弟就够了。闵家有你的父母、亲人,那些你在意的人,你不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么?——只要你安全送我出去,我保他们的命。”
漆木今上访商山四皓的屏风后头,闵若的双眸暗赤,闪烁不定。
“闵若,”她清冷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你在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人,还有父亲,母亲,还有妻子,你也希望他们平安无事,不是么?”
她循循道,“让他们放下武器,去开门,放外面的人进来,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人动你的家人。”
他的眼中现出一分挣扎。
“出去吧。闵若,”张嫣起身,“无论如何,我始终想记得的,是我初来沙南,在府河边遇见的那个爱笑的少年。”
“我们一起去死吧。”闵若忽然扑过来,扣住了她的双臂,“死了,就不会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庄子的大门终于抵抗不住官军的攻击,重重的倒下来。
沙南的官军已经开始有序回撤,郎卫们接手了庄子的防卫,按着由中间往外发散的顺序搜索着别庄。
“都给我让开。”闵若挟持着张嫣一步步的逼出来。
他的步伐跨的太大,张嫣被拉扯着走的跌跌撞撞,在人群中抬起头来,正看见了郎卫护恃在中间的刘盈担忧的目光。
“放开她,”刘盈的目光落到她颊上的红痕上,蓦然沉下面来,勉强压下怒气,怒道,“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赵覃与刘盈视线交汇,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人群之后。
“哈哈哈——”闵若仰天长笑,“什么都已经没有了。偌大一个闵家,就这么……都没有了。既然闵家都已经没有了。”他目中凶光毕露,一把拉过张嫣,将横在她颈项上的匕首更压进去一分,“你还活着干什么?”
“住手。”刘盈怒吼。
闵若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也许,他已经疯了。疯了的他不用承受自己是家族罪人的负罪之感。
张嫣被闵若紧紧扣在手上,脖子上的肌肤尚能感觉到匕首清冷的锋芒,头一次体会到生命可能会在下一刻消逝的恐惧。微微转首在人群中寻找着刘盈的身影。和他的目光撞上。那些饱含在目光中的焦急、担忧、抚慰顷刻间撞上了她,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姓吕的,”闵若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是我小瞧了你。可是,就算你再有本事又如何?你想要的人就在我的手上。”
刘盈的双手死死握住,迸出青筋来,沉沉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哈哈哈——”闵若大笑,忽然止住,怨毒道,“我要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慢慢低下头来,看见自己的胸膛上透出来的雪亮剑尖。
他的喉咙咯咯作响,轰的一声颓然倒下,露出赵覃一张清秀抑郁的脸。
张嫣惊魂甫定,茫茫然回过神来,已经被刘盈拉到身边,用焦急的目光仔细的检查身上是否有什么伤处。她却浑然未觉,只低下头,盯着自己衣襟上的一丛暗红色的血迹。刚才,从闵若心口喷溅出来的鲜血,有一小半溅在自己的衣襟之上。她尚能感觉到这些血上的温热热度,漫起一种奇异的血腥味,犹如人还在世之时,特有的生命鲜活气息。一时觉得心魂俱疲,倒了下去。
——共6712字,2011年5月7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