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连理枝,几枝扪手历?
重重燕支蕾,几朵挂钗及?
花外一池水。曾照低鬟立。
仿佛衣裳香,犹自林端出。
……
张嫣躺在卧榻之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帐子顶端绯色线绣的大片大片牡丹花纹。回想起适才在大堂上的对话:
“吕郎君他们没有走么?”
赵媪似乎有些茫然,“听刚才管家小哥的话。吕郎君之前可能回了家一趟。不过隔壁人家一直住着人,这几天都是动了烟火的。”
也就是说,刘盈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真的放弃离开。将大部人马留在这儿,只是自己往云阳林光宫走了一趟,解决了朝中的问题之后,又匆匆赶回来。而自己这些日子的所有伤心解脱。不过是一个笑话。
张嫣恼羞成怒,“你们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赵媪瞠目结舌。
张嫣也知道,这是她迁怒了。赵媪他们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定刘盈已经离开了。也不肯定她对东边那户人家的关注。如何会平白无故的出口提醒。
说到底,是她自己的失误。这些日子,出入家门,下意识的就往西走,避过了东边的屋子。根本不曾真正确认那群人的行踪。
她烦躁的翻了个身。
她好像。越来越抓不住刘盈的脉搏。
离开长安之后,半年之后。重新见面,这是第二次,刘盈的做为,完全超过了她的意料之外。她觉得,她应该仔细想想,以后该怎么应对这个男人。只是此时,思绪不由理智做主,乱糟糟的,没个分际。
雨水渐渐落下来,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越来越大,天色慢慢变暗。
“大娘子,”青葵在门外禀道,“客房里的那位吕郎君已经醒过来了,传话说想要见你。”
张嫣想了想,扬声道,“你让他去外头院子里的小堂上。”
她起身,换了一件玄地烟花纹朱缘曲裾,挽了一个简单的椎髻。出来的时候,小堂上还空无一人。
北地人口简单,张嫣也相应的深居浅出,这间小堂启用的时候本就不多。如今临时拿来用,堂中用来烧水的旧炉子不过刚刚燃起,因为久不通风,烧的有些凝滞。张嫣用木柄的铜拨子拨了一会儿火,抬起头,就见蓝衣男子沿着庭中的青石板路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刘盈迎着她的视线登上堂,凝望着她轻唤“阿嫣。”余音有一种久疲归来的满足。
张嫣哼了一声,垂下视线,开口道,“舅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打算怎么样?”略带嘲讽。
刘盈却不生气,只柔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儿个两次见我,开场白都是这同一句?”
火气就轻易的被撩拨起来,“你……”张嫣气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以为,那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是啊。”刘盈点点头,“你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那么,”她的声音忍不住带了一点咆哮,“为什么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阿嫣,”刘盈的眼角微微一眯,掠过一丝煞气的光芒,张嫣心中一惊,几疑看错,再去看的时候,却早已经消失了踪迹。静静的望着面前少女,“确实,你已经将你想说的话都讲清楚——只是,你凭什么认为,你说清楚了你的意愿,我就必须按照你的意愿离开?”带着三分纵容,七分确定。
“毕竟,那只是你的意思,又不是我的意思。”
“你——”她张口结舌。
刘盈已是悄无声息的走了几步,欺近少女,在少女双目中满是怒火,忍不住要跳起来的时候伸出手,带着些魅惑的光影压过来,张嫣的眼角微不可及的眨了眨,忍不住想要后退,他却停了下来,在一个似近非近的距离上,咬牙切齿,“是你先招惹我的。”
“张嫣。若不是你来到我身边,到现在,我们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亲人,但我既然已经动了情,你又怎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抽身事外?阿嫣,这不公平。说到底,你是我的妻子,是大汉的皇后。”
张嫣的眼睛因为吃惊,一下子睁的大大的,“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她本是负气,渐渐的带了些茫然,
“我和你在一起三年啊,那么长的三年时间,你从来没有让我感觉到过,你爱我。只是一次一次的伤我的心,尤其最后一次……这样的你,”
叫我怎么相信,你爱我?
这一次,刘盈却沉默了。只是最后道,“阿嫣,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是真心不二的。”
张嫣乏力的回过头去,意兴阑珊,“相信不相信,又怎么样呢?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刘盈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凝望着她“阿嫣,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了你的意思。如今,我也把我的决定说给你听。”
他的声音平静而舒缓,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从前,有一个男人,他的妻子离开了他,”他娓娓陈述着,同时变相的表达着他的歉意,“他才发现,他爱他的妻子,决定找回她,带她回他们共同的家。你自有你的主意,我也有我的决心。你一天不答应随我回去,我在这沙南城陪你一天。你一月不答应,我陪你一月。”淡淡的,却落地有声。
张嫣嗤笑,“如果,我要是一年不答应呢?”
“那我就等你一年。”
——共3865字,2011年5月6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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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寸寸连理枝,几枝扪手历?重重燕支蕾,几朵挂钗及?花外一池水,曾照低鬟立。仿佛衣裳香,犹自林端出。”这几句诗,连同下一章中的“我闻色界天,意痴离言说。携手或相笑,此乐最为极。天法吾已受,神亲形可隔……”几句,都是自清朝诗人龚自珍的诗《后游》中节选,并依据要求加以稍稍修改的。
汉朝当时流行的应该是赋,以及诗经中的四言诗,但是当时五言诗应当已有雏形。有名的卓文君《白头吟》便是正宗的五言诗,若说其为后人托名假做的话,那么,比较确凿的《佳人曲》,如果去掉一些语气助词的话,也可以看做一首五言诗。至于到了东汉,《古诗十九首》已经成为大乘了。
本章借用此诗,作为刘盈思念阿嫣时所做,抒发对阿嫣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