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神色微动,喟道,“罪臣辜负圣恩,不敢辞死耳,惟愿侯一人,稍等片刻。”
“都这个时候了,”谈离不耐烦道。“你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么?省省吧,还是自己喝了干净,不要让狱吏帮你灌下去。”
许襄微微一笑。
谈离正要变色,忽听得室外下属唤道,“谈大人。”
“廷尉署外有人要求见犯官许襄。”
谈离变色道,“你是傻子啊,什么人来求见都要让他见么?我奉陛下旨意处置许襄,若他是许襄亲友,待会儿收殁尸身就是了。”
“可是,”狱官委屈道。“那是一个女子,而且,她手上拿的是陛下的令牌。”
张嫣取下了头上椎帽。睨着许襄,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我不懂,你为何放弃大好前程,去襄助长沙王。”
这些年。她一路襄助许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虽不曾挟恩报复,但也要将之视为嫡系心腹之意,听到他自毁长城,几乎气的晕过去,气急败坏道。“长沙国弹丸之地,难道你还真指望他们可能与大汉分庭抗礼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汉廷不可能同意。刘盈不可能会答应。
长沙不同于南越,南越是因为是历史的遗留,大汉一直没有腾出手来解决,才放由赵佗逍遥自在,饶是如此。赵佗亦只在国中称王,对外还是以臣事汉。但刘盈若容忍了吴贺将长沙从大汉国境中分离出去。则大汉国威严就损失殆尽。若日后诸侯王子都仿效着吴贺来这一手,推恩令又如何实行的下去?
人之将死,也就不再有畏惧之心,许襄不羁的箕踞而坐,瞧着张嫣怒气蒸腾明媚双颊,调笑道,“皇后娘娘还是生气的时候最漂亮。”
“你……”张嫣被气的跳脚。
许襄移开了目光,笑道,“襄不才,将死之际,能得张皇后纡尊降贵送行,实是荣幸!”
“你还没有告诉我缘由。”张嫣不依不饶问道。
“你真想知道么?”许襄问他道。
“自然。”张嫣扬高了精致的下颔。
“我就是讨厌你这个颐指气使的模样。”许襄忽然恶狠狠的指着她道。
“我从一介白丁,一路做到监军御史,别人看来显贵。但是,这中间又有多少是来自我自己的学识才华功劳?”
“没有,细数下来,竟是一件都没有。”
“淮河之战是张皇后你的指点,新农法是看着张皇后你的手笺,一点一点的依葫芦画瓢。你求了陛下,让我做这个太学祭酒,站在如今的高位之上,竟然没有一丝是靠我自己的功劳。这样我纵然做到三公九卿,又有什么意思?我私通长沙国,不过是为了想证明,我许襄也能够做一点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许襄,”张嫣一口气冲回喉咙,胸口发疼,掩着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道,“我从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若不想要那些功劳,只要你说一个不字,天底下有那么多想一步登天的人,我还怕找不到人领功不成?”
“是。”许襄忽然诡异的笑道,“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曾很自负,认为自己所差的不过是一点运道,只需借这个少女的锋芒走到台前,自然就能凭着胸中才华一展抱负。
很久以后才明白,他读烂了《春秋》《尚书》,也不过是死物,想要在官场上玲珑处事,竟是步步深渊,若无政绩,又有谁把自己放在眼中?
这种深深的挫败感,简直让他无颜。对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又爱又憎。爱她聪明敏慧,恨她高高在上,但若不听她的言语吩咐,他又如何能偶尔一见深宫中佳人?
最后,他只是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升官发财,哪个傻子会拒绝?”
张嫣冷冰冰道,“你既然是自己想要好处,就不要跟我在这唧唧歪歪。”拂袖而去。
见她负气走远的背影,许襄苦笑了一下,颓然坐了下来。
听见谈离冰冷的声音,“许襄,现在,你还是饮了你的鸩酒吧。”
许襄微微笑了一下,自在的取过酒卮,斟了一杯酒,仰颈饮下,慢慢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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