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一日,张嫣觉得疲累很了。便遣退了众人,只留着心腹女侍在身边伺候,一切悉如未嫁之时。忽听得殿外有熟悉宦官扬声,识得是御前总管韩长骝。不自觉的喜形于色,连忙站起。
然而却不是刘盈亲来。只是命赐给椒房殿各色绫罗及漆匣等用具饰物,琳琳琅琅的排在椒房殿上,煞是丰盛热闹。
拜接之后,命荼蘼与解忧将御赐之物收好,张嫣意兴阑珊的重新跪坐下来。
沙漏一点一点的流泻。
“娘娘,”荼蘼在一边笑问道,“可是要传晚膳了?”
“再侯一会吧。”她捧着一卷《吕氏春秋》卒读,正看到紧要处舍不得放手,于是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好了,娘娘——”待到第三次问起,荼蘼终于忍不住出声敦促,“陛下他,今晚不会再来椒房殿了。”
纵然你是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让身为皇帝的那个男人一生一世都守着你一个人。——这是天下人默认的事实,金科玉律一样的道理。
张嫣握卷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看天色,放下索然寡味的书卷,苦笑道,“都这么晚了啊。”
椒房殿内外都举灯了。
荼蘼看着这个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少女,心头忽涌起一些后悔,跪在她身边柔声劝道,“这三天陛下一直都陪着皇后,今儿个乍一离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心里头不高兴,那是自然的。可是,娘娘,那是皇帝陛下呀,你又……,他自然不能天天腻在你这儿。这些日子来,奴婢在一边旁观。觉得陛下实是心里疼娘娘的。对娘娘而言,这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张嫣便感觉有一种奇异的苦味从嘴里泛出来,回头望荼蘼,静静问道,“你们觉得,陛下他待我很好么?”
荼蘼愕然一刹,与此时留在她身边的菡萏对视一眼,迟疑道,“应该,是很好的吧?”
张嫣失笑。“你们不用这样,我也知道,他已经尽心尽力了。”对我。
他从小由儒家大家教育长成。在道德上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可是他终究还是娶了她。他知她身为皇后,若是入宫即受冷遇,在这未央宫中便会颜面扫地。所以,他与她共宿宣室三日。替她圆这样的谎言。
可是呢,他又不能容许自己和自己的外甥女同床共枕,就只有委屈自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一边饮酒,一边看清冷的月光。
“好了。”她起身道。“我饿了,你吩咐去传晚膳吧。”越过二婢径直走入寝殿,扑倒在床榻之上。将脸埋在厚实蓬松的褥子中,不想起来。
“咔嚓”一声,是菡萏跟着她进来,点亮了灯。
“娘娘,”她唤道。见张嫣不肯起来,不由失笑。
“娘娘是觉得。”菡萏轻轻的声音流泻在偌大椒房寝殿之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询问她的心意,“陛下待娘娘自然是很好,但是还不够,是么?”
张嫣在床上翻身,坐起来,奇异问道,“你听出来了?”
她了然笑笑,“你一定,觉得我很不知福吧?”
以这个时代世人的眼光看起来,怎么看,她都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幸福。身世尊贵,父母和美,并坚定的疼爱而支持她。冲龄成为大汉皇后嫁入未央深宫,却是从小熟悉往来的,不过像是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毫无陌生疏离。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婆婆,吕后却偏偏对自己有着一份柔情,百般照看不欲自己受委屈。
甚至,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大汉皇帝,她的夫君,虽然因为某些特殊的因由不能爱自己,但却娇宠有加,几乎自己所有的心愿,他都愿意满足。
这些不好么?
当然好。
但是不够。
我还想要更多。
我想要他能够看到真正的我,而不是那些附着在道德人心上的枷锁。纵然他是天下之主,但是在爱情里面,我们是对等的。我愿意为他付出我所有的忠贞,相对应的,我也要他在眼中,心上只有我一人。
只是,张嫣淡淡苦笑,这些在我眼中看来理所当然的理念,在任何一个大汉人想来,都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疯狂吧?
在这个尘世中,只要是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都会乐此不疲的寻找红粉知己,而不顾家中的发妻。三妻四妾是权贵人家遍见的现实,何况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
搞不好,在他们看来,拥有这样一种想法的自己,十足十的是个不自量力的疯子。
“才不会。”
呃,张嫣愕然抬头,看见菡萏弯唇微笑,殷殷道,“没有谁比谁高贵。想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交换。娘娘聪明善良,心肠玲珑,菡萏相信,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娘娘的好的。若他依旧不能回报娘娘一片真情,那么菡萏相信,他便不是值得娘娘如此深爱的人。”
张嫣微微怔忡,跪坐在榻上,挺直了腰。
“想不到。”她奇异的笑笑,“竟是你是我的知音,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