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苦笑,“还是你恨朕欲褫夺你的王位?”
“不。”如意沙哑出声,眼睛红肿,抬头看着兄长,“如意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为弟弟好。”
刘盈的心凉了凉,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情感并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面前这双眼睛。生长出一些隐秘的荆棘,再也没有之前的自然亲近。
“好。”他微笑,慢慢放开手,“这样也好。事情拖的越长,越容易变故。朕会尽量让你快走。”
夜色在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意朦朦胧胧间听见长骝在帐外轻唤陛下起身。以及宫人伺候刘盈穿衣的悉索声。过了一会儿,刘盈的脚步声踏到床前。
“如意。”他轻声唤道,“卯时一刻了。该起了。”装做熟睡,却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睑。
许久,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长骝的声音传来,“可要去骑射场练剑?”
“今天,”皇帝哥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就算了。待会让丞相大人以及陆大夫,石大夫到东厢来。”那脚步渐渐的远了。从被衾下伸手去探,这才发现,身上已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天色还早,宫人点亮烛光,刘盈在案前取笔墨,对牍沉吟,终于下笔写道,“兹先帝薨逝之时,赵王如意未回京奔丧,亦无哀戚之容,实失孝义,黜赵王之位,改封邯郸侯。”书好之后吹干墨迹,心道,时人以孝义为天下本,这个名义尽可以说的过去了。
只是,终究委屈了如意。
少顷,丞相萧何并二位大夫求见。
寝殿中,见赵王睁眼起身,宫人们连忙捧来铜盆热水。
“不用了。”如意摇摇头道,“我想洗浴。”
“陛下,”陆贾蹙眉不赞同道,“赵王并无大过,若骤然黜位,天下人会心寒,认为陛下容不得手足兄弟的。”
刘盈一笑,转询萧何,“相国以为如何?”
萧何用手背掩口咳了数声,叹息垂眸,“臣,无异议。若陛下决意如此的话。”
“相国是国之栋梁,”刘盈微微一笑,“还得注意身体,多为朕分担国事才是。”
“老臣谢过陛下关爱。”萧何躬身道。
郁蓬的热气从浴池中蒸起来,如意将脸浸在池水中,禀住呼吸。
室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如意蹙眉,不悦道,“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哐当”一声,殿门被人推开,青衣宦官捧着酒盅入内,声音尖刻,“奴婢杨力士奉太后旨意,赐赵王卮酒。”
如意怔了怔,骤然间明白过来,浑身发抖,脸上变色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喝。”
一应宫人噤若寒蝉。
“这可由不得赵王殿下了。”杨力士冷笑道。命人抓住如意,捧着酒来到他的面前。
如意拼命挣扎,死死的盯住了酒盅上雕刻的细碎花纹,面色惊恐,拼命喊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一瞬间,他悔恨不已,若不是他乱发脾气,离开皇帝哥哥身边,又岂会落到这种状况?
多么漂亮的男孩子啊!
杨力士看着面前少年因为恐惧而惊惶的脸,心中赞叹。
玉石一样的颈项,皎好的容颜。因为从不曾劳累而细腻的肌肤。
他是高皇帝一生最宠爱的儿子,高皇帝为这个儿子取名如意,盼他万事如意。
那又怎么样?
杨力士狞笑起来,最后还不是终结在他的手上?
“你还想着陛下来救你么?”杨力士讽道,“这是太后的赏赐,不会有人违背太后的意思去通报陛下的。何况,”他的眼中渗入一点嘲笑,“陛下孝顺,又岂会真的为了你违背太后的意思?”
他抓过如意的衣领,发狠的将酒盅中的酒灌入如意口中。
如意拼命挣扎,然而他一贯养尊处优,哪里挣的过杨力士的蛮力,满盅毒酒,终究有大半被灌进了他的肚子。
他颓然倒在浴池中。
杨力士满怀微笑的最后瞧了一眼少年,扬声笑道,“我们走,向太后娘娘领赏去。”
许久之后,宫中才传出一声声低泣。
如意一直一直往下沉。
暖暖的热水覆盖过他的口鼻,隔着水幕,他看到的世界分外清明。
那水真是温暖啊。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在母亲腹中,什么都不用忧虑的粘稠温暖。
失去意识之前,生命中的一些画面闪过他的面前。
酒池之上,父皇笑着张臂抱住扑出来的自己。
神仙殿中,母亲伸手过来试探自己额上的温度,面上神情温馨。
灞上,皇帝哥哥掀开宫车车帷,笑喊道,“如意。”天光开朗。
最后的最后,是那一年,他欢快的跑过酒池,看到一个赤着足坐在池边的小女孩,她侧过头,踏在水中的漂亮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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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修改,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