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喝了一杯酒,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戚懿察觉到朕的情绪,捧着卮酒,小心翼翼的看着朕。她的手纤纤,她的肌肤是好看的微蜜色。发如流云,一双眸子淡荡春光,潋滟生波。朕掬起了她的发,指着那四个老人的背影与她道,“瞧见了么,那就是太子的羽翼。太子羽翼已成,已不是朕可以随意撼动的了。”
“不过是四个糟老头儿。”戚懿她不懂,她只以为朕在和她说笑,嗔道,“哪有那么严重?”
“是啊。”朕感慨。“他们不过是四个老头儿,可是这四个老头儿背后,站着朝堂上的大臣和天下的民心。”
戚懿伏在朕膝上哀哀痛哭。一双眸子又是怨,又是怜,“陛下不是皇帝么?为什么,做皇帝的,连立哪个儿子做太子都做不了主?”
“是啊。戚懿。”朕苦笑,“朕是皇帝,可是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由得了自己做主的。朕立的是太子,而百官,挑的是他们未来的主上。而天下百姓,挑的是日后的皇帝。”而如意和你。在他们眼中,不合格。
“懿儿啊,”朕意兴阑珊。叹道,“你为朕再跳支舞吧。来,朕为你来唱歌。”
朕的兴致很好,亲自为她击筑,大声唱起了歌:
“鸿鹊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己就,横绝四海。”
朕的鸿鹄。
鸿鹄是一种有着惊天志向的鸟。它终年高飞于苍穹之上,不与燕雀之辈多做纠缠。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增缴,尚安所施。”
歌是楚歌,声有有遏云之势,从神仙殿传出,缭绕于天际之间。
盈儿他是鸿鹄,是朕之子,朕若所托江山得人,才可与故后俯瞰万里江山无愧。可是朕的戚懿,朕的如意,朕的娇妾稚儿,朕能将他们托给谁呢?
戚懿在朕嘹亮的歌声中跳起了舞。这一生中,朕再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戚姬。那一日,她站在神仙殿上,衣一身翡翠汪的绿,满头翠翘随风招摇。
她跳的是折腰。
你见过折腰么?
她长长的广袖拂在额前,翩跹如缤纷的蝶,迟迟不肯拣了寒枝歇息;她如柳枝一般不盈一握的腰肢,如风摆柳一般蘧然下折,将折未折的一段腰。
白玳瑁铺着的殿堂映衬出她的舞步,轻盈如一段春山。翠绿的蝴蝶儿展开了她的羽翼,一扇,再一合,再一扇,半颊流芳是她的红痕,她的哀伤绝望和恐惧不安,追不回的是过去的好时光。
朕与她曾共有的好时光。
每年岁首,冬十月半共入灵女庙。以豚忝祭乐神,相望吹笛击筑,调笑时光,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碧梧桐以备,宁无不来?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令满宫乐人于池边共作于阗乐,曲调奇异而柔媚,熙攘秋色,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爱时时世世相连;八月四日出雕房,于北户竹下围棋,约定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绾于手,共祷于北辰星光之下,祈求上天赐予长命百岁,免去灾病死亡;九月九日重阳登高,佩茱萸花,食蓬饵,饮菊华之酒;正月上辰出池边盥濯,食蓬饵以祓妖邪,可令终岁无疾;三月上巳张乐于流水,祈福来年,年年有来年,岁岁有来岁。
朕闭了目不忍再看,折腰舞妖美,但充满着不祥的意味,朕已老去,朕从这不祥的妖舞之中,已经看到了戚姬的结局。
朕不想见这样的结局。
面前这一个,是朕这辈子唯一一个真心宠过的女子。
朕睁开眼,问戚懿,“懿儿啊,你可愿为朕陪葬?”
戚懿怔怔的望着朕,微微瑟缩。
她还那么年轻,朕却已垂垂老矣;她还有她心爱的儿子,朕却共有皇子八人;她还不想死去,朕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朕苦笑着摇摇头。
护不住啊。
朕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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