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是一开始就用兵如神的,”许襄挺胸,慷慨陈词,“淮阴侯受胯下之辱时,谁又能料到他日他能成我大汉战神?我大汉建国多凭一众武将,太子若连出战都不能,又凭什么服众?”
“可是淮阴侯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人料到他日他会亡于长乐深宫,族人尽诛。”吴实冷不丁插了一句,
“许郎君,太子身份贵重,不能拿声名性命去拼一点点运气。要知道,太子已经是大汉储君,就算胜了此仗,亦无功可封。但他若败了,则储位摇摇欲坠,当此之时,陛下年纪已老,赵王年纪尚幼,私以为为太子计,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错。”许襄高声道,“私以为,以太子如今而言,无功就是一种过。”声音铿锵,落地有声。
他一言震住所有人,微微一笑,转身在半山堂中踱步道,“陛下偏爱幼子,众人皆知的。若太子长期无功无过,则陛下越发认为太子不堪负国器重任,坚定易储之心。赵王如今年弱,还只是个孩子。但赵王总会一天天长大,到那时,是否还有一个周昌,誓死不尊皇命?”
他转身,面对众人慷慨陈词,“四位老先生只看到太子若败了这场战,储位动摇在所难免。便不曾想过,若太子胜了呢?则天下人都当看见,太子会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便是陛下也不能再轻易撼动他的储位。人说,只有千日做贼,安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提防赵王,不若加固自身。而对战黥布,正是太子最好的机会。”
“黥布骁勇善战,太子年方少艾,”甪里先生周术辩驳道,“谁不知道太子若胜,则一切皆好。但实际观之,太子胜数稀少,大汉倒是有良将,问题是,太子少年之龄,能否驱使他们如意。”
“这时候以太子之位不能役诸将,他日登了皇位,就能御诸臣么?”许襄高声道。
这话问的诛心,堂上郦侯吕台与商山四皓尽皆勃然变色。
许襄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气呵成的说下去,“私以为,太子伐黥布,有四必胜之由;黥布叛汉,有四必败之由。”
堂上,吕台动容,按捺下最初对许襄的轻视,拱手恭敬问道,“先生此话怎讲?”吕台动容,
许襄微微一笑,掸了掸身上锦袍,昂首侃侃而言,气度高华,“太子为奉皇命讨叛逆,黥布为诸侯王毁誓叛汉。此为势,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一也;太子倾全国之力伐淮南,诸侯襄助,黥布以一国之力敌汉军,众叛亲离。此为道,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二也;黥布年老体衰而太子年青力壮,此为力,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三也;天下初定,民心厌战,必倾汉而鄙黥布,此为民心,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四也。”
许襄话音铿锵,倏然转身,像是知道刘盈便在堂上壁后旁听一般,对着刘盈的方向拜道,“太子有此四胜之由,缘何不能出战,偏要让父君带病亲自出征?”
堂内堂外忽静得一静,尚听得许襄质问的余音,耳房之中忽传来一声轻笑,刘盈从中走出来,扶起许襄道,“公子所言,无论对错,俱是为孤所思,孤不敢受礼。”
“先生,”他又走到东园公唐秉面前,羞愧拜道,“盈请先生出山,本是为襄助盈,如今却——”
东园公唐秉瞧着面前的少年,目光平和隐含微笑,“太子心中已有定见,不是么?”
“我们已经老啦。于是见事力求稳妥,太子却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是跃跃欲试,想要飞的。这本没有对错,太子不必觉得扫了我等的面子。太子有此心气终归是好的。也是,”他朗声而笑,
“我大汉的储君,怎么可以是一个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大笑而去。
周吕侯吕台看着四个老人的背影,微微摇头,“一直觉得商山四皓为出尘贤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大表兄不必如此,”刘盈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摇头,“他们待孤皆为忠心一片,大表兄日后亦不可慢待了他们。”
吕台心中不以为然,却终究应了下来,一旁吕禄目光闪闪发亮,问道,“殿下,你真的决定要打这场战?”
“嗯。”刘盈点头,凤眸中透出一点坚毅色彩。
吕禄拜了下去,“还请太子殿下带上阿禄,阿禄愿效仿大伯阿翁,在战场上给自己挣一个爵位回来。”
“胡闹,”吕台板着脸斥道,“你以为爵位是这么好挣的么?
“好了,”刘盈笑了起来,“难得六表哥有这份心,孤自当成全。两位舅舅的爵位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打出来的,只要表哥有这份心,想来日后定会如愿。”
吕台笑着道,“太子殿下有雄心壮志自然是好的,可是皇后姑母会担心的。”
“孤知道。”刘盈淡淡而笑,挺直了背脊,凤眸之中闪烁着自信坚毅之色,“可孤不能一直站在母后身后,而不自己走出来!”
他朝许襄望了一眼,走了过来,笑道,“先生可愿为孤参丞,随孤此次一道出征淮南?”
许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深深的拜了下去,“蒙殿下慧眼,襄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