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张嫣从水磨楠木围子**上起来,荼蘼伺候着洗漱,夏采进了明月苑,笑着屈膝禀道,“大娘子,公主此时不在侯府,你一会不用去正院请安了。”
张嫣问道,“阿娘一大早的去了哪儿?”
“公主进宫去了。”
张嫣唇角微微翘起,笑道,“多谢夏采姐姐特意过来说一趟,我知道啦!”
“竟有此事?”椒房殿中,吕后挑了挑凤目,愕然道。
“阿嫣说她亲眼在东市看见的,如何有假?”鲁元笑盈盈道,复又慨然,“一转眼,弟弟竟也要到娶亲的年纪了!
吕后垂下眸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各种思绪纷至沓来。
鲁元扬头笑着道,“母后,盈弟这些年辛苦,难得有个喜欢的女孩儿,你便成全了他吧!”
“你懂什么?”吕后道,“盈儿的婚事没那么简单,不过,”顿了顿,“毕竟是成侯家的女儿,倒也不错。”
椒房殿帘幕低垂,馥郁的茅草香充斥着整个殿阁,小宫人捧着煮好的茶羹进来,苏摩接过,奉在吕后手边的朱漆错金案上,吕后出了一会神,“苏摩,你说,那董家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竟让盈儿动了这般心思?”
苏摩的手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说笑了,董娘子究竟如何,奴婢是不知道的,不过奴婢知道,太子殿下对你这位母后是绝对孝顺尊敬的,若当真喜欢那位董娘子,定会和皇后殿下说的。”
“孝顺,”吕后用手托着额头,轻叹道,“也许吧,这件事情,我要再想一想。”
好好的想一想!
汉十年的春季是一个多情的季节,刘盈遇到了自己倾心的女子,张嫣却在琼阳食肆中展开张偕交给自己的画卷。
“瞧瞧满不满意?”张偕笑道,
“燕隐公子的手艺,众人皆知,”张嫣笑着道,“阿嫣怎么敢不满意?”
绢帛上的画面一寸寸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一轮明月升于苍茫海水之上,少年男女隔水相望,少女身在清清碧波之中,少年立在岸上,伸出手腕,努力想要握住对方,却始终差着那么一线,终究无法触摸到对方的指尖。
张嫣猛然怔住。
就好像忽然出现的一根利箭,射进了自己的胸膛,想起自己与莞尔二人多年相依为命,本以为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却因为忽然而来的时空阻隔再也不能相见,悲从衷来,不可抑绝,在这幅明月清波图前痛哭失声。
午后的阳光从食肆窗中照进来,洒下点点金光,张偕默默的看着立在画前痛哭的少女,目中充满了怜惜和悲悯。
张嫣哭了许久,方抽抽噎噎的平静下来,用丝帕拭去颊边的眼泪,不好意思的对张偕道,“阿嫣失态了!”
“无妨,”张偕望着棂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只要你不要来问我,我也不问你,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他这般清磊体贴,张嫣堪堪能够认清,这个少年不是自己想念的莞尔,便从他身上觉出好来,扑哧一笑,朝着他真心道,
“谢谢。”
“谢我什么?”
她偏了偏头,“谢你把我当成平等的朋友,没有把我当小孩子呀!”
“你还是小孩子?”张偕瞧着她笑出声来,“你多情狡黠的连十七八的大人都比不上好吧!”
张嫣咯咯的笑起来。
得了张偕画好的图,张嫣房中的屏风很快就做好了,送进了明月苑。
荼蘼和解忧拥在精致的朱漆屏风前,赞叹的看着屏上雕画,“这就是燕隐公子画的画么,果然好漂亮!”明月清波之上,少年男女遥遥相望,岸上少年青巾冠带,矍逸磊落,立在清波中的少女一身衣袂飘飘,手腕柔舒,神情姿态俱极是动人。
“大娘子,”荼蘼问道,“燕隐公子这画的是蒹葭图么?”
“不,”解忧摇头道,“我听人说过湘夫人,湘夫人和湘君便是这样隔水相望的,这一定是湘夫人图。”
两个人争执不定,便都转首看着张嫣。
张嫣欣赏了一会儿屏风,转过屏风进了内室,施施然道,“这是鸳鸯兄弟图。”
“鸳鸯兄弟?”荼蘼和解忧对视一眼,茫然的看着屏风,这图上哪里有鸳鸯,又怎么会是兄弟呢?
长安节气变幻,很快就到了暮春三月,这一日,柳絮沾城,野苋招摇,群莺乱飞。
《周礼.地官.媒氏》有言:“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秦汉之际,继承上古遗风,民风清新可喜。每年仲春时节少年男女相约去渭水河边踏青游玩,若两下里生了情意,亦会受到众人祝福。
一辆青帷玄铜马车从官道上驰来,车前御人吁的一声,在渭水河边停下来。少女们瞧着从车中下来的数人,不由赞叹,这是谁家的少年男女,一个个都这么漂亮。为首一名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最长,衣裳华贵,眉目清朗,,身后跟着的几个孩子,当真是容如玉雪,添一点则多了,减一点又少了!
“真热闹,”如意将手搭在眉上,望着渭水河边淡荡**,兴致勃勃赞道,“今儿个出来,真是对了!”
“哼”姣美的女童谑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早上起不来,不肯出门呢!”
少女们聚在一处,不时偷偷觑着这一群人中的刘盈,窃窃私语。一名圆脸少女被众人推着出来,面上红晕,将瓜果轻轻掷到刘盈身上,眸中含着脉脉春情。
“嗳,这是做什么?”如意大乐,跳了起来,“我也要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