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琴声悠然响起,弥散在黧黑的夜色之中。渠鸻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这琴声真好听,是谁弹的?”
“应该是静阏氏吧!”冒顿不在意道,
“匈奴袭汉的消息传来之后,她这几天一直在闹脾气。”他嗤笑,眸中一片冰冷之色,“真是妇人无知,难道她以为闹着闹着别扭,我就真的能和汉人兄友弟恭了?”
“终究是朵名花,单于还是该当多怜惜才是。”渠鸻笑着道,想起半年前那个一度让他惊艳的汉族女子,微微恍惚,他很快回过神来,“说起静阏氏。”笑出一口白牙,热情灿烂,“我前些日子经过她的帐篷,瞧见她挺着的肚子。屈普勒,恭喜你,你又要多一个孩子了!”
冒顿唇角微翘,笑意不进眼底,“只盼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住口不再说话,面上却掠过森然之意。
渠鸻瞧见了,不由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想起匈奴各部落中流传的“杀首子”的习俗!
秋叶儿泛着黄从枝头上落下来,不知不觉,汉九年的时光走到了它终点,汉十年的脚步姗姗来迟。
汉承秦制,以冬十月为岁首,这一日,皇帝在长乐宫中举行岁首大礼,群臣参拜,场面盛大而恢弘。
琼阳食肆中,挽着迎春髻的女童回过头来,看着推门而入的白衣少年,笑着道,“燕隐哥哥。”
“听食肆掌柜的说公子常来的雅室这些日子被人占了,”小厮瑞泽瞧了一眼女童,大声嚷道,“上来前奴婢还猜着是谁呢,没想到竟是张娘子。”
张嫣抿唇微笑,睇着张偕道,“人家想见燕隐哥哥,又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只好出此下策啦。”
瑞泽微微咋舌,这些年来,长安城中追在自家公子身后的少女,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这位张娘子年纪不大,作风倒是极豪爽大胆的。
张嫣小心翼翼道,“燕隐不会生我的气吧?”
虽然明知道张偕并不是莞尔,但这些日子,她的心中总不免存了些妄想,奢望张偕和莞尔之间有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如此,自己见着张偕,便如同重见莞尔一二,对着张偕便不免存了些小心怯怯,自己自从穿越到汉朝以来,除了在神仙殿跪求高帝那一次,从来没有对人赔过这样的小心。
张偕瞧着面前女童怯生生的模样,唇角微微发翘。不知为何,自己对着这个女孩存着一种奇特的好感,对她如是作为,竟是不忍心生出厌烦情绪。
两个人当窗而坐,张嫣笑盈盈道,“听说燕隐公子诗酒**,阿嫣不才,在家中的时候自酿了一些酒,今日愿取来让公子品评一番。”
她拍了拍手,解忧捧着一瓮酒上前,将酒液倾入张偕面前的朱漆耳盏之中,清冽的酒液因着冲劲洒了一些出来,微微摇晃,呈出一种浅碧色泽。
“哦,”张偕大笑道,“我倒要尝尝看。”
他端起案上耳盏,凑到唇边,一股浓郁的酒香直冲而上,漫不经心的面色微微一变,赞道,“好香。”仰头饮了一口,一股清冽的滋味顺着喉头滚下,比诸通常酒品醇厚数倍的热辣一路烧到了胃中,烧的整个人一阵激灵灵,在一瞬间的不适应后,便觉出无穷后劲,不由拍案大声赞道,“好酒。”
“这酒唤作什么名字?”
张嫣杏核眸中闪过微微笑意,漫不经心道,“听说燕隐最爱的酒便是关中白薄,我却觉得白薄的酒味果然薄淡了些,燕赵自古多慷慨豪侠悲歌之士,所谓‘有酒惟浇赵州土’,这酒便叫赵州白好了。”
“好一个赵州白,”张偕大喜,将盏中酒液饮尽,尚不尽兴,又倾了一盏,方道,“此酒既问世,余者酒便都要退位了!”
“燕隐过誉了,”张嫣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笑漩,“听说燕隐公子书画双绝,我房中尚缺一张屏风,愿以一瓮赵州白换取公子一张墨宝,不知你可否答应呢?”
张偕怔了怔,望着面前女孩,她如画的眉目上有着卓然风姿,这一刻,不似六岁稚童,倒似一个成年少女,唇边的笑容带着些许飘忽之意,
“书画易访,名酒却难得,”他沉声道,“这番交易,却是阿嫣吃亏了。”
“不会,”张嫣抿嘴笑道,“只要是心中所愿,便没有吃亏的说法。”
“你的屏风是多大形制?”
“长六尺,高二尺四寸。”张嫣脆生生答道。
“那你要什么画呢?”
这一回,张嫣想起与莞尔相依为命的生活,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沉声念道,“将恐将惧,维予与汝。灿彼鸳鸯,如兄如弟!”
从食肆中出来,张嫣上了等候在食肆下的朱轮华盖车,吩咐道,“回去吧。”
御人回头应了一声,“喏”,吁的一声,驾起双马在东市街衢之上缓缓行走。
街道上布衣芒鞋的行人与马车不时交错而过,张嫣坐在车中,心中慨然。解忧在车厢中跪坐伺候,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车帘,解忧抬起头来,不经意瞅见了接街头玉肆前的一双男女。
“大娘子,”她忙唤道,“你看。”
“怎么了?”张嫣不经意应道,凑到蓝色帷帘下,从象眼格车窗中望了出去。
东市街头的一家玉肆前,少年男女同时看中一件玉器,伸手去取,二个人的手在空中不经意交错相碰,骤然缩了回去,对望一眼,彼此俱都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