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垂眸,“固所愿也!”
她拎起衣裾在张偕对案坐下,姿态娴雅,抬头望着面前的棋盘。
汉初的围棋棋制与后世虽一脉相承,但亦有一些不同之处,面前香榧木棋盘之上纵横各十七道,后世衍变成十九道。且不同于后世执黑先行,而是白子先行。
张偕道,“你年纪小,不若我让你八个子吧。”
“不用了,”张嫣抬头笑道,“燕隐公子,我从前得了一个棋局,颇有些奇妙之处,摆出来与你切磋切磋如何?”
张偕与棋道之上水平极高,十分自傲,淡淡一笑道,“悉听尊便!”
张嫣便取了置于一旁的黑白陶罐,一粒粒的取出其中棋子放在棋盘上。
她摆放的很慢。
于围棋一道上,她并无精研,但莞尔却是个资深棋迷,莞尔曾学会了一个棋局,大半夜拉着她的手细细讲解,兴奋非常。她困急了,不知不觉沉沉睡去,如今想来,当时的日子当真是幸福非常,而那盘棋局却不知为何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因着需要在脑中将棋局从后世十九道盘换算到如今的十七道盘上,她十分慎重,足足花了一刻钟,方摆定了棋盘,拱手道,“请。”
张偕看了一会子棋盘,从白色陶罐中取了一粒子,落在棋盘上。
他初始时漫不经心,落子极快不假思索,行到中盘,慢慢觉出这棋局中的奥妙,不由慎重起来,将棋子执在指间思虑半响方才落下,然而已然无回天之力,左支右绌,棋风隐隐被牵制,而盘上棋局犹如汪洋大海,无论将子落在何地,都如同一个漩涡,最终不得不被卷走。
将到终局,张偕苦笑一声,推坪认输,注视着面前女童的目光亦变的惊奇郑重起来,“在下自七岁棋艺成后,除了在我父亲手上输过数盘外,还没有如此惨败过呢。”
张嫣抿嘴一笑,“燕隐公子客气了,其实阿嫣对围棋一道不过略通皮毛,能赢得了这一局,不过是因着曾有人教给我一个奇谱罢了!”
“哦?”张偕好奇问道,“不知教你这个棋局的人是何人?”
张嫣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已经是见不到了!”
张偕沉默片刻,“对不住。”
“没关系。”张嫣笑道,“他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他一直关爱着我,这就够了!”
张偕微微一笑,拂开棋盘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宣平侯府吧!”
张嫣点了点头,“也好。”起身之时忽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倒在一旁,张偕一把扶住她,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张嫣笑笑摇头,“可能是起身的时候急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一轮红日垂挂天边,笼下薄薄的暮色,桐壁马车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张嫣下了马车,对着张偕笑盈盈的屈了屈膝,“我到家了,燕隐哥哥也先回去吧!”
“嗯,”张偕轻轻点了点头,“你先进去吧。”
他立在原地,看着张嫣袅袅的身影消失在侯府大门之中,方回过头来,吩咐御人,“走了!”
张嫣穿过侯府前院,进了内院角门,觑着暮光初上,天光黯淡下来,府中的灯火一时还没有点亮,偌大的庭院之中不见一个人影,松了一口气,轻轻蹑上长廊,想要悄悄赶回明月苑,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廊下挂着的宫灯瞬间全部被燃亮,鲁元公主从后头走了出来,问道,“阿嫣这是从哪儿来啊?”
张嫣呆了片刻,转过头来,讨好着笑道,“阿娘。”
鲁元公主望着她身上的男装,板着脸斥道“你今天出去胡闹了些什么?”
“哪有?”张嫣抬了抬脖子,“我今儿就在长安城随便逛了逛,后来去了华阳街上,樊表舅带我逛了逛东市,瞧着太阳下山了,就回来了。”
“阿嫣,”鲁元面色端然,望着女儿的目光微微沉肃,“你也是个大孩子了,阿娘和阿翁心疼你,纵着你随意出入游玩,让你不至于受了拘束。你也该注意着些自己,不要做让你阿翁和我担心的事!”
张嫣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扑到鲁元怀中道,“阿娘,我知道错了。”
她今天喝了不少酒,身上自然沾染着些酒气,刚刚离的远些的时候尚闻不出来,如今在鲁元怀里,鲁元便自然闻到了,狠狠瞪了爱女一眼,
“这次是你樊家表舅在街上胡乱来,我自会去训他,但你自己也没个成算,跟着他胡闹就算了,小小年纪竟还敢在外头喝酒,天幸没出什么事,若是真的出了事,看你怎么收场?”
张嫣拢了拢耳朵,“阿娘,我真的知错了,”举手在耳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放了我吧。”
这小妮子,鲁元看着她娇痴模样,心便软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瞧你一身狼狈,还不赶紧回苑打理去!”
“哎,”张嫣奔了几步,回头张望了一下,鲁元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背后明亮的宫灯将她的目光映照的愈发沉静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