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问道,“想要什么?”
“是啊,”太上皇点点头,“你阿翁自幼就有雄心壮志,后来打下了这大汉天下;你二伯只想做个田舍翁,他虽然是做到了王侯,心里惦记着的还是家里的几亩地。盈儿,你呢?”
“我?”刘盈喃喃道,“我想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我想要父皇看重我,手把手的教导我,阿娘能够快活一些,不至于天天被戚夫人逼的喘不过气来。我还想要兄弟之间和和气气的,天下太平……”
太上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哀凉,孙子的愿望太过美好,寻常地主家多了几亩田地,分家尚且要闹个天翻地覆,何况帝王之家分天下。
他开口道,“你若想要实现你的愿望,便自己去吧。若有人想要从你手中夺走东西,你就必须打败他。”
“作为刘家的长辈,我当然是希望刘家子孙个个平安,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和如意对上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好的。毕竟,”他别过头去,大声道,、
“一直孝顺伺候我的媳妇是你阿娘,你才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
刘盈目中流露感动,苦笑片刻,伸手扯过被衾盖上太上皇的双腿,柔声道,“大父,天色不早了,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孙儿再来看你。”
他从寝殿中出来,看着庭院中的月色。月光好像银色的海洋,温柔的铺在新丰宫上。这月色这样美好,人心却有着种种荒芜。小时候,孩子们都是无忧无虑的,等到慢慢长大后,就要面对太多复杂的事情,再也难以回到从前的天真。
郦商披着盔甲从廊下过来,远远瞥见刘盈,走上来对刘盈施礼,“太子殿下。”
“郦卫尉还没有歇息?”
“臣负责太上皇安全,要安排妥当了才能下值。”
刘盈笑道,“郦卫尉护卫太上皇的安全,孤和母后都感激不尽。”
“不敢当,”郦商向长安方向拱手以示恭敬,“臣奉陛下命出任太上皇卫,保护太上皇乃臣本分,当不得太子殿下的话。”
刘盈顿了一下,又道,“孤闻说将军骁勇善战,希望日后看见将军战场上的英姿。”
郦商抿嘴淡淡一笑,“臣乃陛下的臣子,若他日陛下有令,臣自当再度上战场作战。”
“大娘子出去这两天,看着都清减了!”
新丰宫侧殿中,荼蘼伺候着张嫣梳洗,看着张嫣哽咽道。
“停,”张嫣啼笑皆非,“荼蘼,我不过出去两三天罢了,哪里就有瘦了?”
荼蘼梳理着张嫣的长发,没有说话,一双泪汪汪的眸子控诉着明显就有的意思。
“好了,好了,”张嫣吃不住举手投降,“我一定好好的被你养着,可好?”
中夜的新丰宫静悄悄的,张嫣披了一件菊花陈留锦夹衣,从殿中出来,见廊上没有人,顿了一顿,信步走了出去。
“张娘子,”秋罗从侧殿过来,见着她消失在廊头的身影,惊讶唤道,“你这是去哪儿呢?”
“我去找我舅舅。”张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张嫣在新丰宫中曲折的游廊上走着,转过一个殿阁,见月光下的庭院中,刘盈一人独自立在其中出神,猛的缩回了脚步。
刘盈回过神来,唤道,“出来吧,我都看到你了。”
一只小巧纤足从角落里探出来,张嫣心虚的微笑,“舅舅,你还没睡啊?”
刘盈微叹一声,“心中有些事情,一时睡不着。”
他忽的道,“阿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中夜的郦邑十分空旷寂静,披着皮甲执戟的卫兵巡逻走过街头,远远的见着刘盈,想要上来询问,太子卫上前出示铜符一晃,便又无声退下。
“……我和你阿娘小时候都在沛郡长大,在这条街的宋大娘处买过饴糖,随着阿娘在那边葛大叔那买过菜……”刘盈说着沛郡童年的旧事,领着张嫣转到东边小道,“从这儿走下去便到了澧水。小时候,我和你吕家、樊家几位表舅在沙河河里捉过鱼。”
静静的夜色下,河水潺潺向东流淌,反耀着温柔的月光。
“是这样么?”张嫣问道,“我阿娘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你阿娘,”刘盈想了想道,“你阿娘小时候爱笑,若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就去河里放一盏河灯,然后就相信所有的烦恼都给放走了,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上。北街上有一个叫老孙头的,扎的河灯最是精致……”
这一刻,他行在郦邑熟悉的街头,忽然很怀念起小时候在丰沛乡野间的生活。
“阿嫣,”刘盈忽然道,“我带你去放河灯吧?”
“嗳?”张嫣讶然。
刘盈微笑起来,拉着张嫣的手,“你跟我来!”
他带着张嫣在郦邑街头奔跑,穿越了小半个郦邑,来到北街一户人家门口,咚咚大力擂门。
“谁啊?”屋里的灯亮起来,一个声音含着些怒气问道。
“是我。”刘盈大声答道,“城东刘老汉家的孙子。”
“呀!”一声讶异呼声,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白发老人披着衣裳出来,瞪着刘盈,有些想发怒又有些想笑,最后道,“大老晚的敲门,做什么事呢?”
刘盈拱手,“欲索一盏河灯。”
老孙头早就歇业不做河灯了,但家中扎河灯的材料倒是现成的,连夜为刘盈扎了一盏,小小河灯用漆桐油布扎制而成,小巧精致,如同荷花盛放。
“阿嫣,你去点灯吧!”
“嗯。”张嫣提着河灯从河堤步下,点燃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燃了河灯中的蜡烛,烛光微弱烈烈的燃烧,散发着幽微的香气,在夜风中摇曳。她回头看刘盈,少年站在桥上对她微笑,于是她折下腰,将河灯托放进静静流淌的河水。河灯微微浮沉,随着水流向下而去。
张嫣直起身来,合掌在心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