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气清。
在皎洁的月光下,一人儿骑着一只大驴奔行在山野间,跨过山岭,越过长河,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阿驴,歇会吧。”
驴子喘着粗气,显然累的不轻,道:“再往前些。”
吕曜稍微放慢了些脚步。
他看到前方隐约有处房屋,薄雾缭绕,一时看不真切,再近点,看的清楚了这,似乎是座城隍庙。
钟庭也看到了,点头:“行,正好去那里歇歇,那些人一时半会应当追不来。”
一路颠簸,吕曜累的喘气,他也不好受,胯下被摩地生痛,腰腿酸麻。
他一跃而下,随同吕曜朝着前方奔行。
周围林木稀疏,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城隍庙,门户破烂,似乎是无人居住。
“吱……”
钟庭推开木门,步伐轻缓,观望四周。
木案上摆放一座神龛,供奉着一人像,紫袍玉带,目秀面善,旁边立着牌位:宁县举人宋祷封百孝城隍。
“此人生前是举人,封百孝城隍,应当是个孝子。”
钟庭感慨。
吕曜嬉笑:“城隍也是阴府的人,我们才刚杀了两名阴府的人,说不准白君这会,便在赶来的路上呢。”
“不至于。”
钟庭顺手取来三根长香,点燃,插入香炉。
也许是此地偏僻,香炉中仅有灰烬,很是清寥。
“无心惊扰城隍爷,暂在此地歇息片刻,还望谅解。”
钟庭神色认真。
吕曜弹了弹蹄子,道:“你刚还杀了阴府的人,何其嚣张,这会怎么又如此恭敬。”
“一码归一码,阴府也并非都是坏人,这宋祷生前孝顺,受人尊敬被封了城隍,香火薄弱,我们暂借此地,上柱香又何妨。”
钟庭就地坐下,闭目运气,进入冥想之中。
这是炼气法,可以短时间恢复体力神识,很有用。
白烟袅袅,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香气,令人心神祥和,四下安宁,无风,无雨,丁点声响也没有。
钟庭身躯放松,心神舒畅,进入了睡眠中。
“铛……”
一道金属撞击声惊醒他,望向四周,是一处城镇。
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一名男子身着紫袍,面生欢喜,胸前绑着大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一处简陋的院落。
“娘…儿子中举人了,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床上躺着一名妇人,面容枯瘦,见到儿子来,褶皱的皮肤下,挤出笑容,眼角有泪,“考上了就好,考上了就好。”
男子跪伏在地,道:“娘,县老爷亲自为我祝贺,送来礼品,乡亲们举巷欢呼,送来菜蛋。”
“还有城北的医师答应我,为您免费看病。”
“娘,您后半生可以享福了。”
男子喜极而泣。
钟庭在一旁观望,周围喧闹,人来人往,但似乎无人能看到他。
有个妇人穿过他的身体,毫不停顿地离去,一个小孩朝他冲撞,嬉笑打闹,没有知觉,院中的黑豹犬吠连连,神色疑惑,可也寻不到目标。
正当他疑惑之前,一人走到身旁,作礼轻巧笑:“宋兄,好久不见,州府亲自下令,请你去宁县任职县令,快做准备吧。”
“宋兄?”
“我不姓宋啊…,而且我也不认识你啊。”
钟庭疑惑,院中有一口大缸,半人高,装满了水,他俯身看去。
紫色衣袍垂立,胸带红花,眉目清秀。
“这…这不是先前那人么,举人宋祷。”
钟庭恍惚,鬼使神差道:“兄台是何人,我老娘长年卧病在床,宁县遥远,我恐不能胜任啊。”
他神色哀愁。
那人看了眼屋里妇人,心生恻隐,道:“宋兄,我是山里的修道者,名佘元,喜好读书,潜心修炼多年,也有些学问。”
“多年来,你屡屡进山砍柴,采药,我知你心善人忠,既然你暂且去不了,不若这样,我先代你去任几年职,等你家里事了,再来宁县就任如何?”
钟庭闻言大喜:“如此甚好,宋祷感激不尽。”
说完,佘元身影散去。
钟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方才,他可以看到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可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言行,不禁一阵后怕。
他的身躯仿佛定在了这处院落,一直看着这家人的生活,一待,就是数年。
期间。
宋祷高中举人,八方来贺,一时风光无限,老母亲在城内最好医师的治疗下,也日渐康复。
而他在城内学府找了个职位,教书育人,薪酬虽然不高,但每日与母亲为伴,倒也活的幸福自在。
六年后,宋祷在城中威望颇高,升职为县令,母亲顽疾也终于痊愈。
一时间,双喜临门。
可就在他入职县令前一天。
钟庭做了个梦,他梦见那个名为佘元的男子,被官府查到,说冒名顶替朝廷官员,是死罪。
佘元供认不讳,刑场上,仰面大哭:“宋兄,今世恩已报,来世再见。”
刀起头落。
血溅三尺,斩头台上,佘元的身躯竟然变成了一只大蛇,两截,一动不动。
台下的人都吓坏了,突然天降大雨,电闪雷鸣,佘元的尸体不见了。
第二日,宋府查封,朝廷冠以宋祷勾结妖邪之罪,斩首。
数日后。
宋祷的舅舅做梦,才得知。
原来宋祷六年前中举后,不日夜晚饮酒,路过大河,失足溺水而亡,原本该入阴府报道,但有贵人相助,为他续命,所以多活了六年,只为老母尽孝。
而后世人念宋祷在世乐善好施,孝义两存,建城隍庙,尊为百孝神。
……
周围一切散去,钟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睁开眼,是城隍庙,吕曜百般无聊地玩弄着蹄子。
“你醒了?”
吕曜抬眼,抱怨道:“方才你胡言乱语,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想起适才做的梦,钟庭一阵失神,恍如隔世,道:“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心愿未了,对佘兄感激不尽,对不起老娘,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吕曜眼皮抬了抬,道:“你还说你是中举后被人害死,并非失足溺水。”
“你啊,心神涣散,中邪了。”
钟庭陷入思考,方才的梦,太真实了。
最令他疑惑的,是佘元的死,对方竟然是一只大蛇。
初次交谈时,此人文质彬彬,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至此,他仍不明白,佘元为什么要代宋祷入职。
“佘元死时,说恩情已报,难道说,这两个还有其他交集?”
这一切他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