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为什么愿意一生忠守云南,不离寸步呢?”
“别拿你跟我父亲比!”沐昕有些生气,但也没有那么生气,因为他知道陈成的意思。
“我祖父母早逝,若非太祖高皇帝不嫌弃,将我父亲视若生子,我父亲不是死在逃难的途中就是被元人滥杀了。”
“可你呢?你哪一点沾边?”
“呵呵,是啊,太孙殿下于我比不得太祖高皇帝于你父亲……”
陈成微微一笑,但情绪却并没有任何的波动。
“沐昕啊,咱们今天学着点文人,来点儿文艺的。”
“太祖高皇帝于你父亲不仅有养育之恩,更有知遇之恩,但太孙殿下于我也不差。”
“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
“我陈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在别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浑浑噩噩的活了十九年。”
“这十九年里,别人不理解我,就连我父亲也认为我的想法过激,唯独只有太孙殿下认同了我。”
“我不是什么斯文人,这或许不是所谓的‘朝闻道,夕可死矣’,但我觉得最起码算是士为知己者死吧。”
“哪怕,太孙殿下甚至都不知道这一点。”
看着一脸澹然的陈成,沐昕突然释然了。
在这世上走一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一个人可能会因为权势、金钱甚至一个眼神就低眉顺眼的活着,有的人则会选择奋起反抗。
而有的人则会像是现在的陈成一样,只是因为一句“士为知己者死”就将自己的一切都放下,哪怕是性命。
就在那一瞬间,沐昕甚至有一种错觉。
陈成可能不比诸葛亮对刘备,也不比《史记·刺客列传里的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高渐离等人,但也绝对算是个忠义之人了。
最起码,他愿意为了朱瞻垶一句简单的认同而放弃一切,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吧。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沐昕看着很是平静的陈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人一般都很执着,也很单纯。
在他被灰尘掩埋时你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若是有朝一日他身上的灰尘被一扫而空,显露出玉石那沁人心脾的色彩时,你就会爱不释手。
然后,当你看着他一心赴死,甘心为了心中所想而破碎自己时,你又会觉得可惜。
“我?”陈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满面笑意地站起了身,弯腰提起了脚边的布包。
“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被规划好了,有岔路,但所幸还能回归正途;有绝路,但所幸有人愿意拉我一把。”
“可唯独……没有退路,因为我自己亲手将自己的退路封锁。”
将布包甩到肩头,完全不在意它还散发着的血腥气,转身朝着沐府大门而去的陈成在沐昕眼中少了几分偏执,多了几分洒脱。
“沐昕。”
走到门口处,陈成突然停住,举起了左手,微微偏头。
“太孙殿下曾跟我说过,不要太过在意世俗的眼光,因为没有回音的山谷并不值得你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
“但现在,我找到那专属于我的山谷了,它会给我回音,会抚慰那仍旧活在我心中,也仍旧年幼的我。”
“或许现在的你已经不把我当做是你的朋友了,但我却依然认为你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山谷。”
说完,陈成大步流星地离开,没有半分犹豫,在沐昕的眼中,陈成的身影慢慢变幻,无端生出两只翅膀,变成了一只朝着熊熊烈火飞扑而去的飞蛾。
坚决,且义无反顾。
轻叹一声,沐昕缓缓的端起酒杯,但送至嘴边时却又停住了。
呆坐良久,沐昕丢掉了手中的酒杯,毫不在意那酒杯破碎时所发出的清脆声音。
拿起桌上孤零零的酒壶,沐昕勐地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
酒从沐昕的嘴角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流至脖颈,又打湿了他的衣襟,然而沐昕却恍若未觉。
其实他都不用问就已经知道陈成的未来将会是如何。
杀了南掌国王,哪怕不会有人追究,但朝廷也断然不会放过他,甚至就连朱瞻垶这个已经亲政过的皇太孙都保不住他。
就是为了所谓的名声。
这世间就是如此的可笑,沐昕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仍旧记得那从应天传来的战报。
永乐八年,永乐皇帝朱棣御驾亲征,彼时仍是皇长孙的朱瞻垶从征。
二月初一出发,大军五月初一抵达胪朐河,遭遇鞑靼部本雅失里主力,明军出击,一举击溃敌军。
本雅失里失势,太师阿鲁台带走近半将士,走投无路的本雅失里不得已向西逃窜,却与在灭狼口堵截鞑靼右丞相马儿哈咱的皇长孙朱瞻垶遭遇。
皇长孙朱瞻垶当机立断,抛弃一切可以抛弃的物品,轻骑追击,直至斡难河畔,用计灭杀本雅失里帐下第一勐将哈儿达歹。
此后,明军追击阿鲁台部至飞云壑,皇长孙朱瞻垶再次献计,以火攻破之。
事后,明军于飞云壑外筑立京观,皇长孙朱瞻垶更是放言不在意名声,不在意史笔如铁,只求大明百年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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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六年过去了,曾经那个放出豪言的少年成了皇太孙,那个不曾在意世俗眼光的皇长孙变成了不得不维护大明名声的皇太孙。
思及至此,沐昕不仅摇头失笑。
朱瞻垶错了吗?没有。
对外战争时的确要用雷霆手段,因为对于不可能真心臣服的人就只能以此对待,可这样做也有隐患。
若是长此以往,待有朝一日四方平定,这种被习惯的处事风格就会被应用在大明自己身上。
所以,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变了,而是他懂得的更多了,顾虑的也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