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想了想,回答道:“所有牧场都归辽东苑马寺统领,每隔三年考校一次,孳生数与倒毙数,都有定额。孳生数超过定额,有赏赐。倒毙数超过定额,则是处罚了。每百匹倒毙之数少于八匹,算是优,自上到下皆照例领赏;若是倒毙之数多于十三匹,那就是人人都要罚了。八匹和十三匹之间算是良,无功无过。若是发生了马瘟,应对不力,便是从三品的苑马寺卿和正四品的苑马寺少卿也不能免责。”
苑马寺其职司同于太仆寺,为从三品衙门。太宗年间,置北直隶、辽东、西北、西南四苑马寺。各寺分设卿一人,少卿一人,寺丞无定员,各辖六监二十四苑,苑分三等,上苑牧马万匹,中苑七千,下苑四千。苑马寺督各苑养育马匹,听命于兵部。
后来革北直隶苑马寺,并入太仆寺。宣宗年间,曾议革辽东苑马寺,以旧制未革。革西北苑马寺。世宗年间,以辽东苑马寺卿兼辖部分卫所军民,后又命其带理兵备事。
到了如今,辽东苑马寺在事实上成了辽东总督赵政的下属,不再听命于朝廷的兵部和太仆寺。而且辽东苑马寺扩建了一倍不止,按照旧制,一个苑马寺有二十四个苑,就算全部是牧马上万的上苑,也不过二十四万匹而已,更何况苑马寺不可能全部都是上苑。如今辽东苑马寺足有五十万匹,等同原本的两个苑马寺,所以赵政又增设了少卿一人。
秦素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总而言之,人性贪婪,这么大的马场,不可能变成清水衙门。各地州府衙门有火耗银子,马场这边也有大概一成的死伤额度。给十成的草料钱,只需要完成九成的养马任务。若是完成得好,多出的一成便是奖赏。若是只知道吃空饷,领一百匹的钱养九十匹马,不出事也就罢了,一旦出事,空额加上死伤超过了一成之数,便要重重责罚,轻则抄家,重则性命不保。”
李玄都点头道:“赏罚分明。”
李玄都又道:“没想到你对马场的事情这般清楚。”
秦素道:“那时候我还小,大多数时候都跟在爹爹身旁,正赶上爹爹忙着马场的事情,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便在这时,有牧马人放马归来,数不清的马蹄踩踏大地,如同雷鸣一般,哪怕是距离还远,李玄都和秦素也清楚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这还仅仅是马群,不是人马披甲的铁骑,真不知道成千上万的铁骑冲锋时,是怎样的可怖景象。不到上三境的寻常江湖人,只怕一个照面就要被碾碎成肉泥。
李玄都和秦素避开马群,从一旁欣赏这些骏马奔驰的景象。李玄都不是十分懂马,但看这些马匹毛色鲜亮,应该都是不错的良马。
看过了这个小牧场,李玄都便不想再去七大牧场,一个小牧场就占地四百余里,七大牧场只怕要上千里了,乌央乌央的马匹似海潮一般,他也看不出个好坏。同时也愈发佩服秦清和赵政两人,能在辽东积攒下这么大的基业。
离开了这个牧场之后,李玄都又去看了几处民屯,甚至还与几个百姓聊了一会儿,感慨良多。辽东当然不是儒门理想的大同世界,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有恶官酷吏,也有穷困潦倒之人,可绝大多数人还是能安居乐业,不至于流离失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同世界不是一日建成的,若是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那么其他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如果能将辽东三州之地的现状扩大到两京一十九州,那么李玄都便可以安心地醉里乾坤大了。
除此之外,在奉州还有为数不少的工匠作坊,而且规模不小,动辄便是数百人,部分大作坊甚至有上千人。这里除了冶金炼铁、铸造刀枪、甲胄等军械之外,还有火药司,负责铸造火器,除了常见的虎蹲炮、三眼铳、鸟铳之外,还有各种火雷,只是比不得太平宗的水平。
如今辽东军中,还是以骑军为主,不过也配备了不在少数的火器。制作精良的火器,在威力上可以媲美弓箭,而且没有臂力的要求,培养一个马弓手要三年时间,普通人用几个月就能熟练掌握火器,这便是火器最大的优势。
秦清虽然是武人,但并不藐视火器,因为此等缘故,他虽然没有直接废黜匠户,但不再将其视作贱籍,极大提升了匠户的待遇,而且还有各种奖惩措施,使得各大作坊中的匠户们很是用心卖力,就连关内的许多匠户也有耳闻,不乏有人趁着如今朝廷管制不严,拖家带口来到辽东投奔的。
朝廷那边也有火器,不过因为匠户待遇低下,宦官贪婪,吏治,导致火器质量极差,经常炸膛,未曾伤人,倒先伤己。令普通官兵十分畏惧火器,敬而远之,使用火器的水平也远不如辽东。
到了此时,李玄都不由感叹。他上次来辽东,不过只见到了冰山一角,只知道辽东让朝廷畏惧,至于如何畏惧,因何畏惧,却是半点不知。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辽东的真面目,真是好一只猛虎,虎踞关外,虎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