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李玄都终于从大佛上收回了视线,望向这位年轻僧人,开口道“老废兰陵已可悲,著书强欲晓当时。一言性恶真成缪,读者何云但小疵。”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转到了李玄都的身上,圆觉也望向李玄都,合十道“不知李宗主此诗何意?”
李玄都问道“这首诗说的是谁?你可知道?”
未等圆觉回答,钱青白已经接口道“这是前朝的诗作,说的是古代儒门圣贤荀卿。”
“正是。”李玄都道“圣人曰‘性相近。’圣人承认有人性,但未说人性是什么。亚圣曰‘人性善。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可就在亚圣之后,荀卿又提出了人性本恶。荀卿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可见在儒门之中也有种种分歧。后来荀卿的弟子又开创了法家,祖龙用法家之道,一统天下,试问,法家与儒门关系为何?应不应该将儒家和法家分开?”
圆觉怔住了,想了想只好回答道“应该分开。”
张静修见李玄都如此回答,心中不由一宽。秦素见李玄都引经据典,三言两语便把圆觉问住,不觉也兴
奋起来,满眼钦佩地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仍是望着圆觉,继续说道“既然儒家和法家应该分开,那么道门和佛门应不应该分开?”
圆觉沉默了,过了许久方才说道“自是应该分开。”
李玄都道“自祖龙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外儒内法。即表面上推崇儒家思想,但是实际上依赖法家的思想,往往是儒法结合、儒法互济。事功与伦理,是历代帝王的两大手段,也是构成外儒内法的重要成因。一般而言,儒学重仁政,讲究伦理劝导,而法家制,重在事功,彼此糅杂,早已难分彼此,故而如今的儒门仍旧尊荀卿为圣贤。从这一点上来说,道门和佛门是一样的道理,就如佛门之观音菩萨是道门之慈航真人,普贤菩萨是普贤真人,文殊菩萨是文殊广法天尊,三清四御五老,佛祖和观世音菩萨便在五老之列,早已是难分彼此,是故,佛本是道。”
圆觉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虽然他知道李玄都有诡辩之嫌,但在短时间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李玄都。
李玄都道“当年那位心学圣人曾经提出过三教合一的说法,追根溯源,佛门在传入后首先被附于道门,后则依附于儒门。直到数百年后,佛门才逐步自成一家。佛门弟子借儒道两家之学阐发佛学,当初佛门内部出现的‘六家七宗’的争论便是由此而来。可儒门却要逃禅,摆明了与佛门划清界限,那么你说佛门归入道门之中又有何不可?”
圆觉哑口无言。
“所谓佛道之分,不过是门户之见,三教合一称之为玄门也无不可,今日大天师所说的十五个宗门中,有十一个是道门,甚至包括那七个罪大恶极的宗门也是道门,道门占据了绝大多数,称呼道门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改称佛门才能让禅师满意吗?”李玄都语气逐渐凌厉。
圆觉大惊,连声道“弟子万万不敢有如此想法,弟子只是不解,这才向大天师和李宗主请教。”
李玄都看了他一眼,问道“现在可是懂了?”
圆觉僧袍后背已经被冷汗尽头,额头上也都是汗珠,不敢再与李玄都辩论,点头道“懂了,懂了,是小僧问得不恰当,多谢李宗主答疑解惑。”
秦素见此情景,不由微微一笑,难怪地师说李玄都有纵横家的潜质,不仅仅是好为人师,这诡辩的本事也着实不可小觑。
李玄都又望向悟真和白绣裳,“不知两位前辈以为如何?”
白绣裳微微一笑,点头道“紫府所言极是。”
悟真也诵了一声佛号,“李宗主鞭辟入里。”
李玄都一挥大袖,又对圆觉道“就凭你,读了几本佛经,学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佛理,或是听了旁人的谗言,就来妄议佛道之别,岂止是不恰当,而是僭越。这里议事,要么是一宗之主,要么是一宗长老,你不是静禅宗的方丈,也不是长老,这里没有你的位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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