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院共有两个出入门户,一个就是刚刚马车进来的那扇门,而另外一扇门则是直通客栈专门用来做饭、供暖、烧水的内院,这里会长年守着一个伙计。
李玄都向伙计要了热水,沐浴一番之后,换下那身江湖人的装扮,然后换上一身黑底长衫,外罩一件石青色鹤氅,脚踏翘头云履,再取出那把得自范文成的那把黑底金字的折扇,倒像是一位富贵出身的公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钱家所在的南城,出入非富即贵,穿得再好,也不会引入注目,若是一身穷酸气,那可就引人注目了,李玄都不想引人注目,只能“入乡随俗”。
再者说,登门拜访求人,这也是礼数。
然后李玄都就离开客栈,往南城行去。
南城和西城的占地相差无几,可西城的人数却是南城的百倍以上,盖因南城多是富户府邸,动辄占地上百亩,自然“地广人稀”。
若是想要从西城前往南城,要么经过北城,要么经过东城,好在李玄都如今就在东城,直接过去即可。
来到南城之后,景象浑然一变。
东城因为人来人往的缘故,所有的积雪都已经扫净,除了房顶上,几乎是看不到半点白色,可南城却是除了必要的大街之外,其他地方仍是白雪覆盖,更显南城之幽静。
李玄都按照记忆行走在南城之中,几乎走过了小半个南城,最后还是问过两位行人之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入口不显眼的长巷,在小巷深处是一个独栋门户。
这里当然不是钱家的祖宅。
不管怎么说,钱家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起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地豪强,再怎么低调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安家落户。这里其实是钱玉龙的一处私宅,罕为人知,至于私宅的用途嘛,自然就是金屋藏娇了。这栋私宅平日里没有半个男人,除了那名被金屋藏娇的美娇娘和一众负责伺候的丫鬟之外,还有一位修为相当不俗的老妇人,早年时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只是得罪了仇家,被人伤了肺腑,此生无望晋升归真境,这才托庇于钱家,成为钱玉龙的心腹,在此即是养老,也是看家护院。
说起这位美娇娘,姓柳名玉霜,倒也不能算是金丝雀,父辈是江南的富商,膝下没有儿子,于是为她招了一门入赘的亲事,只是没想到她的丈夫早亡,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在父亲过世之后,一众亲戚觊觎她的家产,她一个孤弱女子,被宗族规矩和礼法压着,应对艰难。正巧钱玉龙知道了此事,于是便出手帮了一把。
既然是钱家大公子发话了,自然没人再敢再去柳玉霜的麻烦,而她则是登门道谢,钱玉龙早就对她有意,后来又是几次出手相助,于是一来二去之下,两人便勾搭成奸,柳玉霜安心做了钱玉龙的外室。换而言之,柳玉霜算是跟了钱玉龙,却不进钱家的大门,毕竟钱家的门槛太高,她一个寡妇恐怕迈不过去,就算侥幸跨过去了,那也是当个妾室的命。
虽说李玄都未曾娶妻,更未曾纳妾,但也晓得妻妾之说。
妾室分为“贵妾”与“贱妾”,若是下了聘礼,有家世出身,娘家不俗,只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不得不嫁入比自己门户更高的人家做妾,就都是“贵妾”了。虽说要在正妻面前服帖,但是也不是任由打骂的。还有生育了儿子,儿子也争气,母以子贵,也算是熬成“贵妾”。
除了这两种外,其他的妾室,通房丫鬟,名妓赎身,寡妇再嫁,都是“贱妾”之流。
要知道正妻和贱妾之间的差距之大,犹如神霄宗和风雷派之间的差距,正妻可以随意打杀、发卖妾室,几如物品一般。
柳玉霜虽然有父亲留下的家产傍身,但是与钱家相比实在相差太远,又是寡妇,要是进了钱家,便是“贱妾”,任由钱玉龙的正妻随意捏扁揉圆。
她选择做外室,也是无奈之举罢了。与其进钱家做一个束缚在条条框框里的小妾,哪里比得过自己在外面逍遥?毕竟她有父亲留下的家产,也不缺钱花,何必去看别人的脸色。
至于李玄都为何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当年钱玉龙为了表示亲近,专门带着李玄都来过此地,女子亲自下厨,为两人做了一桌家常菜,当时李玄都碍于应酬情面,称呼那女子一声“小嫂”。
李玄都上前叩门。
不多时后,门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苍老面孔,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身材佝偻,眉目阴沉,嘴角下垂,脸上布满煞气,就象有人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不还一般。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李玄都,冷冷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李玄都微笑道“在下姓李,是钱兄的友人,几年前曾经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