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墙壁上铺的厚厚的毡毯将窗外风声尽数隔绝,安静得只听得见车毂转动磕碰的声音。
永清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启齿。
不是因为李功与她短暂的背道相驰,不是因为他罕见的忤逆抗上,而是因为,她好似窥探到了一个无法惊人触目惊心的秘密。
因着李功那句“您不能用自己来要挟皇后殿下”,她终于理解了旁人眼中显得怪异的李功,但因着这份理解,她更加无法接受。
那个传言,那个可恶而荒谬,荒谬到无人敢大范围散播的谣言:李功痴情于蘧皇后,才不肯外放,也不肯婚配,如今看来,竟然十分有可能是真的。
她视作如师如父的李功,竟然觊觎了她的母亲多年。
其实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毕竟李功年少即入了蘧进幕下,每日皆进出蘧府,来往密切。蘧皇后又不似董夫人那般幼承闺训,自幼丧母的她被父亲与哥哥们宠得无法无天,完全似个男孩子,才被称为将军府的女公子,二人也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活泼的将军掌珠与少年得志的幕僚,要不是主角是自己的母亲,永清倒真会觉得是一段传奇佳话。
永清将脸埋进掌中。
蘧皇后请来教她的先生那般多,既有名儒大学,也有似萧司徒这般的三公九卿,他们大多对一个不会继承大统的公主宽容无比,即便她有错漏之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惟独只有一个出身大将军府的李功,敢严厉地要求她,赏罚分明,刚柔并济,才让永清觉得,李功于她如师如父。
更可怕的念头出现了。
李功有没有真的,有一种念头,为着她的阿娘,想替代皇帝的位置,成为她的父亲一样的存在
那她的阿娘是怎么想的呢
蘧皇后有没有觉察到李功这份隐匿了多年的感情,还是说,她也在利用他,还是,享受他的感情
永清越想越糟糕,将发烫的眼睛紧紧贴在掌心,一睁眼,眼珠骨碌转动的感觉从掌心传来。
她想起多年前一个秋雨绵绵的黄昏。
那时她才七岁,为了逃课,跑到蘧大将军府找外祖撒娇,正陪着蘧大将军在那里给十几只团绒般的猫儿分着小鱼干,一只乌云踏雪的狸奴蹿上她的膝头喵喵地叫,微微粗糙的舌头舔着她的掌心,那时她捏着小猫白袜般的爪子,不曾注意李功悄悄来到她的身旁。
她一开始对李功是颇为畏惧的,其他来教她的博士先生都会被蘧皇后先敲打一番,不许傲慢对待永清,尤不可体罚,但对李功,蘧皇后只说,有你在,我也可省些心了。
这个相貌刚毅的男子看了她一眼,她便心头一怵。
后来李功果真待她极严,且永清发现,无论她怎么添油加醋到蘧皇后那里告状,蘧皇后都没有把李功撤换掉。
猛然一抬头,看见李功负手而立,锁着眉头低头望着她,她便一激灵:“李,李长史……我是来陪外祖的,不是想逃课!”
话一出口,她便心里大呼糟糕,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李功却仿佛并未识破这样蹩脚的掩饰,只点了一下头。
永清深知见好就收:“长史,宫门要落匙了,我回禁中了!”
“公主,别急。”破天荒的,向来一看到永清来到大将军府,就晓得她是来偷懒摸鱼,连催带提把她抓回长秋宫的李功,竟然对她说出了“别急”两个字。
转瞬,他负在身后的手,将一把握了许久的短剑奉上:“……能不能请公主将此物转交……”
但那时永清太害怕了,抱着猫儿撒腿就跑:“外祖!我要回宫了!”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便跑出了院子。
那时她读书太少,不晓得有个典故,叫做故剑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