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收了声。
那双他常在背后讥讽的艳丽眉眼,含着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仿佛在玩赏他渐渐惹祸焚身的命运。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让许长歌统帅三军,又要带上赵都了。
“许将军。”他恭敬行了军中大礼,“还望您能出面,压制刑徒。”
许长歌合上了眼睛,转而问了一句让杜骁摸不着头脑的话:“邝枕在哪里。”
“邝枕”杜骁拿不准,以为他在问军中某个将领,脑子里绞尽脑汁把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却想不出来。
“囚车在哪”许长歌问。
一问囚车,杜骁倒是能记起来——毕竟那长长队伍中唯独一辆的囚车格外显眼。
“里头的人是……”杜骁疑惑很久了,即便是充军的刑徒,也没有像这样被关起来行军的。
“你不必问。”许长歌为邝枕掩下最后一丝尊严,“要治赵都,先把他找来。”
自从太学上书之后,邝枕陈实张明被抓,许长歌已经快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那日邝枕妻来他府上求他,条件爽快诱人,他当夜便传信入北寺,让他们保证邝枕整个人还是完整的。
如今看来,他还是能使唤得动北寺狱的人,毕竟刘骑还卖他几分面子。
邝枕手足皆被枷锁,沉重的铁链一路拖行,不断地磨损他瘦骨嶙峋的脚腕,一路上血迹干涸,留下环着脚踝的一寸宽的褐色深痕。
除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外,邝枕确实还是完好无损的。
至少手脚俱全。
似是一路上衣不蔽体,寒气霜结,他刚走进炉火燃烧的军帐之中,便抽搐着抖了一阵。
杜骁识时务地走开。
许长歌终于结束了端详,微微一笑:“邝仆射,好久不见。”
邝枕已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有些僵硬地扭转脖子,从蓬垢的乱发中看见那张熟悉无比,从容俊逸的脸。
他仍是一幅木然的模样,只是眼瞳倏然放大,已不知是迷茫还是惊异。
许长歌不由叹息一声:“要是邝仆射的脑子坏掉了,令妻再奉上三座铁矿,恐怕也无法救回仆射的仕途了。”
邝枕的脸终于呈现出一种明显的痛楚和激动:“侍中——”
“还能说话,舌头还是好的。”许长歌点了点头,将手中一卷文稿递给他,“还认得字么”
邝枕伸出手要去接,却被蛇蟒般粗的锁链压得又沉下去。
许长歌见状,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几声铿锵的金属撞击的响,顿时斩断了邝枕一切的束缚。
他又将文卷递给邝枕,重复道:“还看得懂么”
邝枕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对他现在的境遇而言,十分重要。
他试图平静体面地接过,但被枷锁太久的手不住地颤抖。
许长歌笑了一声。
有一些刺耳。
邝枕看完,猛然抬起头:“陛下要派太子去蜀中剿匪!”
许长歌静静地看着他。
邝枕却一股血气翻涌,直冲头顶,他扑上前,扯住许长歌的衣襟:“许长歌,我往日对你颇为尊敬,向来以为你并非与刘骑赵都等人同流合污,必然心中另有明月,卞娘已将二分之一的家产双手奉上,你竟然——”
邝枕是个纯粹的书生,如今更是虚弱,许长歌轻轻一挡,他便跌倒在地。
“邝仆射脑子还是好的,”许长歌并无恼怒,“只是看来寒邪入体,有些发蒙了。”他问,“仆射真的以为,我在其中做了手脚”
邝枕沉默了。
蜀陇均输的事,原本与许长歌没有利益纠葛。
卞娘为了救他,将盐铁皆奉送给了许长歌,这样一来,许长歌却会悄然地会向蜀陇有一丝偏斜与动摇。
邝枕随着全身回暖,他的脑子清明了不少:“侍中想让枕,怎么做”
许长歌顿了一下:“其实,你现在应该称我为将军。”
“陛下还是出兵了,”邝枕倒未疑惑,眼神有些黯然,他自嘲一笑,“可侍……将军还称我为仆射,这也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
他勾起唇角:“这倒无关紧要。只要卧云你为我解决一个心腹大患,明日,你便是将军司马。”
邝枕望着他。
许长歌眸中一暗:“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