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皇的关爱,对你而言,本便是无足轻重。就连常乐,也要懂得如何揣测圣意,委曲求全,撒娇任性也要拿捏住尺度,只怕错了一分,便惹来雷霆震怒。”太子语气竟生出几分艳羡,幽幽长叹,“我,即便身在东宫,也怕隔墙有耳,每回入宫,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个宫人,是赵昭仪的眼线。对着父皇身边的那些阉人,更要客客气气,委屈忍辱。”
永清想起初见太子的时候,皇帝竟然当着阖宫嫔妃,拿酒水泼他。
她虽不能对太子以往的经历感同身受,却对“耻”十分地敏感,那一瞬间十分地可以理解太子的心情,仿佛被酒泼的是她自己一般。
太子看见她眉间最后一道锁展开,轻轻叹了一声,已是动容的模样。
“如今父皇偏信宦臣,连以往为他出谋划策的邝枕陈实都因得罪刘骑被抓起来了,皇后殿下与五妹都看不下去,我也深为痛心。”他又继续沉痛道,永清渐渐觉得不对味儿了。
“如今我们有了欧阳野的把柄,他为了缓兵之计,也一定会答应我们,只不过此时我们比他更急,是不是”太子觉得自己在循循善诱,却不见永清的脸色越来越冷,“从来两方结交,没有不送人送物的,不怕他要什么,却偏怕他什么都不要。常言,人无癖不可与交。如今他恰好看重了你身边的那婢子,不如顺水推舟——”
太子还未说完,眼前一片紫云挥过,他便听见砰得一下,又是碎瓷砸地的声音。
这种声音几乎是触景生情地让他住嘴。
他定睛一看,那永清递给他的,被落叶所污的青瓷莲花盏,已经在地上近乎粉碎,只剩一个瓷胎厚重的盏底,还依稀可辨六瓣莲花纹样。
“三哥。”永清努力平抑怒火,“你这套人情理论,不会是羊太傅教的吧”
她知道,羊敬也是个端重老儒,也是先帝、蘧皇后点头认可过的人,他自己人情世故官场礼节已经够呛了,绝对是教不了太子这套圆滑恶心的把戏。
太子刚要分辩几句,又被她堵住:“我想也不会。自然是父皇言传身教。”
太子哑口无言。
“我便明说吧。我不喜欢父皇这套权术手段,又没用,又折腾人。”永清说着,突然笑了一声,她也不知是嘲笑太子还是嘲笑皇帝,“其实三哥也不喜欢吧他们这群人都是这样,你是在尝到这的苦以后,有样学样才学会的,可若真要在这套子里,用他们的把戏规则来相斗相争,你真的能玩得过么”
那双清明澄亮的眼睛里有一丝悲凉:“还是说,其实三哥是最像父皇的人。他以前在东宫战战兢兢,你也亦然,所以来日三哥登大宝,也要把父皇这脉气象延续下来”
“不!”他蓦然闭上眼睛,声音罕见地带上坚决之意,“我不会和他一样!”
他的反应有些激烈,永清一愣,虽说是激将,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吃得下这套话。
“我不会和父皇一样,自从当年太子妃和大哥死后,他……”太子咽下一堆牢骚话,“他日江山传到我手中,必定不会是如今两京各自拉锯的局面。”
“三哥很爱惜荀姐姐吧”永清突然发问。
她这问得**直白,仿佛是一把如意勾开了深闺锦帷,叫人窥破东宫里的画眉之乐,举案齐眉。
太子蓦然站了起来,惊讶得舌头打结:“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怎能……”
被他说不害臊的妹妹却俏皮一笑,更让他惊讶了。
这是以前他认识的永清
“我知道了。”永清柔和道,她将话又引到苏苏身上,“三哥尚知仁爱,不似父皇,心中早已谁都不牵挂,谁都可弃。如果是父皇,他自然会和欧阳野做这个交易,他会觉得,不过婢子而已。但我如果告诉三哥:以财色达成的同盟,也会因财色而崩析,更何况,苏苏对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三哥还会坚持要我交人么”
太子抓住了最后一句,他问:“所以,你十分看重这个婢子,希望她以后有个好归宿”
永清点头。
“可你怎知欧阳野不是好归宿”太子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你记得,我们去蘧将军宅邸,你后来失踪的那日么”
永清狐疑:“记得。”
太子说欧阳野不是好归宿,莫非又要打个迂回策略,给他美言
“你不曾好奇为什么那日欧阳野也一同出现在公主府门口”太子道,“那日我和蘧将军促膝长谈,而后蘧含英来告诉他,永清公主失踪了,要带府兵搜城,蘧将军清点人马之际,又细问了一问。她便说,公主身边的苏苏姑娘托了湘阴侯世子找到许侍中,已寻了好一阵子。”
永清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