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是秋狝的日子。
自古以来,四季畋猎就具有非常强烈的军事意味,在大燕,秋狝的意义更为突出。皇帝不仅要带勋贵皇亲一同往林苑射猎,还要举行对两京戍军的校阅演习。以往永清的父皇称疾不理事,朝京的校阅自然归蘧大将军代理,而西京燕阙则一直由太子敷衍了事。
今年的秋迩则不能敷衍了,皇帝点了许长歌负责,校阅完毕直接挥师北上。
承平日久,秋狝逐渐附会上了节庆的意味,皇帝爱好奢游,顺手给了金戈铁马出身的西京勋贵一个追忆往昔峥嵘岁月,怀念祖上荣光的机会,允许西京贵族子弟随行秋迩围猎,赵昭仪亦顺水推舟,在内宫邀宴女眷。
太子昨日便托人告诉永清,他可以带她去观看秋狝围猎。
永清拒绝了,她如今不太想看到许长歌。但宴会她还是去了,毕竟,这是个难得的,会见王美人的机会。
她一入席,便发现赵昭仪将这席位安排得颇为微妙。
既没有按照尊卑秩位来列,也没有按照与皇家的亲疏远近来列。
仿佛是极为随意地,只把云英未嫁的年轻女孩子和梳着高髻的妇人分成了两拨。
苏苏扶着永清入座,打量了周围几眼,对引路的宫人道:“这席位倒安排得怪。”
那宫人只能讪讪地笑:“姐姐有所不知,咱们燕阙这边是老风俗,和朝京不大一样。”
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燕礼仪制度一贯是相同的,又不是民间,哪有十里不同风的说法。
但苏苏也知,这自然是上头人的手笔,不再难为她。
“赵昭仪十年独霸后宫,偏偏久居深宫,得不到外头人的认可,她自然不肯放弃这样难得风光的机会。”永清拨着腕上玉镯,在人群中巡视一眼,并未看见太子妃的踪迹。
唯独殿上赵昭仪荣光焕发,端出一幅后宫女主的架势,独居尊位。
本来无论按照身份尊卑还是亲疏远近来讲,永清完全可以坐在正中尊位,但赵昭仪当然不可能甘心把这样风光的机会拱手让人,便想了这样一个别扭法子。
她还特地遣了身旁侍女过来问候永清,那绿色宫装的婢子殷勤道:“昭仪听闻公主没有同胞的兄弟姊妹,一个人在朝京长大十分落寞,专程安排让西京各家同龄女儿来陪伴公主。”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在奏乐换曲的中间空隙落下,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听了一耳朵,隔得远的只模糊地听见,愈发向旁近窃窃私语地问。
永清抬眼。
赵昭仪唇畔微笑极为柔和,她也望向永清,然后开始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永清抬手整理了一下微微欹斜的雀华冠,朗声道:“听闻父皇最近十分宠爱一位王美人今日她怎么不在。”
赵夫人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永清身后便有两个贵眷少女悄声说话。
“听说……自从赵昭仪兄弟……那事以后……圣上就忽地宠上了一位王美人……”
“可赵昭仪不是有孕了这宠爱不也被她掰回来了。”
“哎呀,这种事你都不懂……赵昭仪有孕,那自然王美人就可以……”
然后便是一阵笑嗔。
赵昭仪淡淡道:“王美人身体抱恙。”
王美人称病不去赴宴,本来无人在意,永清这么一挑出来,倒叫妃嫔贵妇皆揣测,是她如今与昭仪分庭抗礼,故意下赵昭仪的面子,也叫人想起赵昭仪既不是正经女主,如今的势头更不如往昔。
此后赵昭仪也不来招惹永清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永清起身离席,回到她暂歇的兰林殿。
王美人已在此处恭候多时。
永清刚至兰林殿,就碰见一个小黄门鬼鬼祟祟拉着一辆车在兰林殿门口张望,一见她,就欢喜跑来行礼。
“你是”这个小黄门颇为眼熟。
“奴婢是外遣到冯翊公府专奉车马的。”小黄门低眉顺眼,“许侍中说,若公主想散心,可以前去猎苑观看秋狝,让奴婢给公主御车。”
永清点头,随即打发了他:“本宫没空,你退下吧。”
小黄门应声而去,倒未多劝。
王美人察觉她情绪微妙,知趣不问,只微笑道:“陛下当真爱重许侍中,竟派宫宦入宅邸服侍。”
“父皇眼里,别人家的儿子总是比自己家的亲。”她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