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眉间川字更深了。
先前皇帝和赵都还犹豫,此前从未听闻永清有过婚约,极有可能是她临时生智,拿来作挡箭牌。
但如今她真的指名道姓地点出人选,便有七八分真了。
更何况,兰陵萧氏年轻一辈,确实都是从雨字部的。
永清心中一松。
看来皇帝厌恶士族,既不愿意任用他们,就对皇嗣一辈的青年知之甚少。
萧雩,此人倒真在萧氏族谱之上。
只不过,他在萧司徒名下,旁边写着一个小字,雾月。
蘧皇后和董夫人年轻时也曾想来一个指腹为婚的约定,董夫人先生了萧雾月,蘧皇后便许诺日后必定让雾月成为太子妃,入主长秋,谁料得蘧皇后从此只有永清一个公主,她只能把雾月接来长秋宫日日和永清一起读书。
萧司徒唯有雾月一个女儿,萧家不允女儿入族谱,他便为女儿拟名萧雩,上了族谱。因而世人都晓得萧司徒膝下唯有一个女儿,却不知族谱上名下赫然一位公子萧雩。
皇帝阴沉地望着她。
他在盘算,到底是羞耻重要,还是那千万贯的钱粮重要。
太子如释重负,他道:“永清既已有婚约在身,想来父皇不必为她劳神费力了。”他淡淡瞥了一眼赵都,“更何况赵中郎所言未必属实。”
赵都冷笑一声:“陛下尚未开口,何来的婚约,何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太子以为,皇后金口一开,陛下便无法回转了么”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太子双眉一扬,“我燕室自定陶长公主以后,愈重礼教,公主皆无再嫁的例子,赵中郎恐怕有些急了吧”
“好一个妇无二适之文!”赵都若有所思,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永清,“臣与公主已有夫妻之实,敢问公主如何二适萧氏”
皇帝沉下脸:“朕无意捣毁婚约,只是皇后教女不严。永清,你自己作了无可挽回之事,如今嫁给赵都,是你最好的归宿。”
永清心一横,跪下,肩背笔直:“父皇执意相逼,但女儿此生非萧郎不嫁!”
许长歌心中滞郁,他微微垂下眼睫。
皇帝脸色愈发难看,他威胁道:“难道还要朕帮你一同瞒骗萧家朕做不出来这种事!”
意思是,她不答应,皇帝也会出面告诉萧家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以朝京野闻疯传的速度,萧家也会一起和她承受这份污名。
永清深深屏息。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皇帝这一回,真是把所有事情都算死了。
永清头一次感觉冷汗从脊背流下。
许长歌向前挪了一步,正欲堂前陈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温柔女音:
“父皇,昨夜永清公主一直和妾在一起,想来并未见过赵家郎君。”
她是谁永清心归原位,却有些疑。
听到这个声音,皇帝脸色突然柔和,赵夫人一双凤眼扬起寒光。
太子仿佛无声叹息,略略低下头,不去看她。
几个宫人搀进一名身形清瘦的华衣女子,她眉眼秀致雅润,仿佛是观音玉像一般,隐隐透出悲悯之意,一袭玉色袿衣,浅碧垂髾,衣带宽松,腹部微微隆起。
“慧卿,你身子渐重了,不是已叫太子告诉你免了晨昏定省,不必入宫吗。”皇帝眉间刚有点笑意,提及太子,转头看见他垂头丧脸,顿时火起,“太子妃有孕在身,你也不顾惜她,如今人都来了,你还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朕看你儿子和丈夫都做得不怎么样!”
原来这就是太子妃,荀慧卿。
皇帝眼中或许根本没有太子颜面,他竟然当着赵家人的面训斥。
相比之下,太子竟显得正常了许多。
太子袖中的拳头紧握,他走向荀妃,搀扶她坐到一旁,虽然皇帝对他恶语相向,他对荀妃还是意态温柔。
荀妃慢慢坐下,对皇帝歉然一笑:“都是妾的不是,自作主张,与殿下无关,请父皇切莫怪罪殿下。前几日思乡心切,妾央求太子殿下请永清公主到东宫来说话,昨日相谈甚欢,竟忘了宫禁时间,不得已让公主暂且留宿。公主今晨怕被陛下怪罪,走得急,连妾赠她的手镯也忘记取,妾便入宫来送,谁晓得听说公主来了宣室,妾也跟来,无心听见了殿中谈话,想是公主脸皮薄,又怕被陛下晓得她在东宫贪玩,不好意思向陛下直言。”
荀妃说话温声细语,有条不紊,叫人如沐春风,只有赵家人的脸色却似经霜一般败退下去。赵都说话没有章法,已有些惹恼了皇帝,如今太子妃赶来给永清作证,他们算盘更是空了。
“荀姐姐,”永清从善如流,转对已和颜悦色的皇帝告罪,“父皇,都是女儿的不是,才叫荀姐姐辛苦跑了一趟。”
她抬眉,含笑扫了一眼神色瞬间转阴的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