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想象了一会儿自己重新高座神座之上,那时,时间的长河流经身前,高悬的日晷书光华灿烂,金色的鸟雀结队飞过。长阶之下,宁长久被绑在一个金色的十字架上,对着自己称臣
司命唇角轻挑,随后立刻压下,她蹙眉想着:“活了数千年,怎这般幼稚?雪瓷你到底是怎么了?”
司命起床的时候,宁长久已煮好了粥,邀她一起吃。
司命喝过了粥,轻拭唇角,道:“嗯,做得还不错。”
宁长久笑道:“能得到神官大人一句夸奖,可真是难得。”
司命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少年,淡淡笑着,道:“客套话罢了,你们凡人事事需亲力亲为,回得多一些,不足为奇。”
宁长久看了一眼床榻,问:“这就是你将被子叠成这样的理由?”
司命问:“叠得不像豆腐么?”
宁长久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抽她屁股的冲动,默默地将被子重新叠好。
司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宁长久收拾好了床榻,问道:“要沐浴之后再走么?”
司命淡淡道:“不必,我用不惯城中的水,除了九天之上的圣瀑外,人间地层之下渗出的幽静泉水,我也勉强可以接受一些。”
“哦”
宁长久懒得和她说话了,他愈发感受到陆嫁嫁的体贴善良,司命这般刁钻的女人,她竟能与她和谐相处数月,嗯这样子的女子,让她在神位上孤寂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反正谁娶了谁倒霉!
人间本就有言,旅途是让一对恩爱情侣走向貌合神离的必经之路。
这只是第一日,在古灵宗尚且融洽的两人便想看两厌了。
司命想着后面与这大恶人同行的路途,很是心烦意乱。
宁长久想着日后照顾这坏女人的情形,同样心力交瘁。
司命无声地坐在镜前,袖手以待。
宁长久为她梳完了发。
司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了狐妖面具,覆在脸上。
昨夜被教训了一顿,司命虽收敛了许多,却依旧难改那份高高在上的气质,她缓缓起身,道:“休憩得差不多了,走吧,我送你上路!”
宁长久听着这带有怨念的话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一同走下阶梯,耳畔忽有议论声传来。
“听说昨夜荒宅那闹鬼了”
“闹什么鬼?”
“好像里面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也不知是哪一户,据说听着像女人扇耳光。”
“啊难道是两个女鬼在缠斗?”
“这哪里知道,反正那里邪乎,还是离远些好。”
司命听着这些话语,默默地堵上了耳朵,
宁长久看着她的神情,很是快意。
两人在掌柜的微笑告别中离开了这家客栈。
出门之后,司命心中忽动,她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这家客栈的牌匾。
“大同客栈?”司命轻轻点头:“恩,天下大同,一家野岭荒城的小店,竟有这般格局,倒是可圈可点,也不枉我住了一夜。”
宁长久道:“或许只是掌柜的叫大同。”
“”司命深吸了一口气,在识海的账本上又记了他一笔。
哼,现在任你猖狂,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顺便株连了你的师门,让你们全宗一道受罚,感受本座的神袍之下颤栗!
宁长久打断了她的思绪:“神官大人驭剑吧。”
“嗯”司命不情愿地走上前,画出了一道虚剑,轻身踏上,面无表情道:“自己上来。”
宁长久跃上剑尾。
剑虹拔地而起,巨木震颤,林鸟齐飞,司命原本心中有气,想刻意将剑驭得颠簸些,不曾想宁长久为了稳住身子,直接箍住了自己的腰肢,她颇为无奈,只好重新平稳驭剑。
两人在剑上依旧没有闲着,一边聊着一些神明的八卦往事,顺便再以一些丢脸的古神进行一番指桑骂魁的斗嘴,譬如因横行霸道,太过嚣张,被圣明后人斩去双足,并留下‘六跪二螯’谶言的帝王神蟹,譬如因勾引神祇不得,被变为丑陋妖妇的北冥九头海蛟
这一次,司命靠着学识的渊博呛得宁长久说不出话,搬回了一程。
剑虹掠入深山老林,司命在一处瀑布幽潭之时停下身影,垂落数道神明难窥的帘幕,除衣沐浴。
宁长久足足静候了一个时辰,司命才合上衣衫慢悠悠地走出。
她的长发未用剑火蒸干,尚自湿漉漉地垂着,眉目之间意带着空山新雨般的清凉之意,更有水珠自颈后滑落,坠入衣裳深处,惹人遐想。
宁长久不得不承认,这坏女人拥有的皮囊清艳得足以倾倒寰宇。出浴之后,清冷的水雾更在这娇躯衬得迷濛,微敞的黑袍下,清晰可见的锁骨玲珑纤细。
司命眼眸弯如新月,笑看着他,道:“怎么了?为何这副神情?你若敢动什么瞎心思,我可都会告诉陆嫁嫁的。”
宁长久吐了口气,强稳道心。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圣人。
他冷淡道:“过去你不是穿得比谁都多么?此刻怎这般清凉了?”
司命楚楚可怜道:“还不是为主人所迫?主人半点不怜惜妾身。”
宁长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眼皮微跳。哪怕此刻司命的风情万种是佯作的,他亦不敢与之对视,只好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既然洗好了,就继续送我上路吧。”
司命从挑逗他中寻到了些久违的乐趣,她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轻轻福下身子,嗓音柔媚道:“知道了,我会恭送主人的。”
宁长久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生无可恋地闭着眼。
这场旅途还在艰难地进行着。
司命立在前方,湿漉漉的长发粘濡在宁长久的脸上,被风一点点吹干。
宁长久静若石佛。
时间过了半日。
司命驭剑的身影忽然便缓。
“怎么了?”宁长久问。
司命鼻翼微翕,目光落至下方的苍莽群山,道:“有妖气。”
“妖?”宁长久疑惑:“万妖城要到了么?”
司命道:“我可没有日行十万里的本事。”
宁长久道:“深山老林藏着大妖,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司命静思片刻,她看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灵犀稍动,忽然道:“去看看吧。”
说着,司命驭剑而下,落入了妖气最盛之处。
宁长久从剑上轻轻跳下。
这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原始荒野,腐叶成堆的密林里,巨木参天,其上苔藓湿滑,爬着拇指大小的蚁,昏暗的林间,玫红色的光线从叶隙间落下,光束细长而分明。
司命足尖轻点落叶。
其下虫蝎百足尽数退避。
宁长久与她顺着妖气弥漫的林间,向着深处走去。
司命道:“这妖气是新的。”
“新的?”宁长久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头大妖刚醒?”
司命颔首,道:“它的气息不同寻常。”
宁长久立刻谨慎了起来。能被司命称作不同寻常的,想来是一头凶神恶煞的老妖精。
过了这片林子,是一方积水的池塘,塘边草木茂盛,水中亦漂满了藻类和水草,其间游鱼穿梭,露出的水面明亮如镜,断续倒影着上方的树影,幽绿之色如被镀银的镜面容纳了,呈现的树影亦是安静的。
池塘边,两头幼鹿还在结伴喝水,司命与宁长久到来之后,幼鹿才受惊而走。
宁长久望向了池塘的中心。
那里的浮萍上,安静地趴着一只普普通通的红头乌龟。
它看着上方筛落的阳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长久问:“大妖何在?”
司命指了指那只普普通通的乌龟,道:“就是它。”
乌龟垂下了脑袋,盯着他们,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它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沉睡,说话的声音很慢。
司命道:“只是路过,偶见妖气便来看看,无意打扰。”
乌龟看着他们,问道:“过去多少年了啊”
“什么多少年?”宁长久问。
乌龟道:“神战。”
宁长久问:“五百年前那场神战?”
乌龟想了想,道:“哦,原来过去五百年了啊。”
“”司命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觉得乌龟都比宁长久聪明。
司命问道:“你是那场神战中存活下来的大妖?”
乌龟目光呆滞地看着上空,缓缓道:“是啊”
司命道:“能活至今日,真是不易。”
乌龟缓缓出神,回忆道:“彼时神威高坐,降滔天之怒,掀落九霄洪水,化此地为海,欲淹摧妖军。我乃北海灵龟,修道千年,自命陆地之雨师,入神战之后,却未斩落太多功绩,心中有很。此灾降临之时,圣人识得我不凡,赠我灵器,命我以身镇沧海,这一镇便五百年了啊。”
他看着广袤的山林,话语迟缓,听不出哀伤与否,唯有沧海化桑田的缅怀感。
宁长久与司命对视了一眼。
灵龟看着他们,道:“圣人还活着吗?”
宁长久道:“将死。”
灵龟轻轻点头,似有预料,道:“神战还是败了啊。”
宁长久道:“节哀。”
“你不该为我节哀,该为天下人节哀。”灵龟趴在积蓄着露水的萍上,看着两者,声音愈发苍老:“圣人将定海之灵物交予我,说战后自会取回,再予我功勋。不曾想此物转眼将成遗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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