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与陆嫁嫁听着这个答案,心绪起伏。
关于五百年前陨落之国主,宁长久心中也曾推定过几位,但从未想到,那位陨落的国主,说的便是圣人。
陆嫁嫁亦是如此。
她问司命之时不过出于好奇,只以为是惊天之秘,不曾想答案如此简单。
但这恰恰也是思维的盲区。
可圣人既然已是至高无上的国主,何必要反叛?他所反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正思索着,司命已幽幽启唇,道:
“如今中土的残望峰上还有一座凌虚阁,数月前,我独自一人游历中土时曾去拜访过,不过山已荒芜,阁已残破,里面供着的圣人神像据说是中土的最后一尊,旁有石碑,据传是圣人手书遗言,以穿空凿地,未睹昆仑八字开篇,后面字迹难辨。”
司命缓缓回忆着,目光落在杯盏茶水之间,平淡的话语里似带着其他的,隐藏的情绪。
宁长久疑问无数:“不是说神国之主无法离开自己的神国么?圣人是如何出来的?他最后是被雷牢所杀么?”
司命听着他的疑惑,食指与中指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叹道:“我的神国早在七百年前便覆灭了,你们关心圣人,却也不来关心关心我?”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问道:“难不成你想要我们帮你复国?”
“这倒不必。”司命道:“等那一个神国年到来之时,我自会心生感应,至于能不能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她饮了口茶,微笑道:“至于你那些疑问,我也很难说清,毕竟后面的事我未亲眼见证,一切由来也只是我的推断。神国之主无法走出神国并非真正的铁律,据说如今某位国主便可以用特殊的神通手段离开自己的国。至于雷牢”
司命摇头道:“独身闯入雷牢的神国。此举我在洛书中听闻之时亦是震惊,但既然圣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便不相信雷牢可以胜而杀之。雷牢在十二位国主中,单论战力之强悍已是拔尖,但我总觉得,圣人真正的目标,并非神国之主。”
“并非神国之主?”宁长久微惊,他的脑海中,‘暗主’二字刹那闪现而过。
他所知的,唯一有可能凌驾于神国之上的,便是冥君口中,那个曾遮蔽天空,阻挡了太初六神回归之路的暗主。
宁长久至今无法想象,能做到暗主这般地步的,该是怎么样恐怖的存在。
它有可能被战胜么?
宁长久心神不宁。
司命轻点螓首,关于暗主的存在她并不清楚,但她为任神官之时,曾真切地接触过所谓的“天道”。她早已忘记自己在万丈金芒背后窥见了什么,只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令她难忘至今。
陆嫁嫁好奇问:“那雪瓷姐姐过往所处的神国又是哪一座呢?姐姐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记不得了。”司命说道:“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好奇那个杀死国主的人。”
对于那个女人,司命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那轮滔天的明月,她还是近些年才缓缓想起的。
月如巨剑贯空而下,世界洒满银粉般的磅礴画面,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魇。
宁长久看着司命宁静跪坐的模样,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罪君的刑架上,他与司命的博弈之时,便知道神主死亡的一幕对她而言,是挥之不去的黑色烙印。
“你想说什么?”司命忽然抬头,平视前方,望进了宁长久的眼眸里。
“没什么。”宁长久想着师尊的事,欲言又止,他缓缓道:“我只是想问,关于圣人的具体身份,你知道么?”
司命笑了笑,道:“我虽没有经历过那场天地浩劫,但圣人的身份,确实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当年十二位国主里,有一位的境界要远超其他十一神的。”
“哪一位?”宁长久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
陆嫁嫁与宁小龄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司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出那个名字。
“他是”
司命话语才出。
哐当。
窗外晴朗的天空上,一道惊雷乍响,贯空而下。
宁小龄的身后,电光更早地来了。窗户如泼金浆,被照成了耀眼的金色,所有的窗纸在一瞬间燃烧殆尽,散溢的电流窜入屋内,满屋子的瓷器、器具皆发出尖锐的、滋滋的鸣响,似一张张小鬼扭曲的脸,对着他们发出恐吓般的警告。
司命拂袖去散去天地杀机,陆嫁嫁展开剑域勉强折射去强光。
宁长久则立刻伸手,将小狐狸护在了怀中。
司命缄口不言。
许久之后,这一记天罚般的惊雷才彻底消弭。
“没事吧。”宁长久望向了她们,神色凝重。
司命轻轻摇头。
这记警告似的惊雷虽然慑人,却也变相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只是圣人的身份似乎远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权柄之力竟起不到阻隔作用。
宁长久抚平着宁小龄根根炸起的毛发,安慰道:“小龄别怕。”
现在的宁小龄对于雷电有着本能的畏惧,她毛发根根炸起,爪子柔柔弱弱地搭在师兄身上,不停地发抖着。
关于圣人与国主的谈论默契地停下。
那个层次的存在远不是他们如今的境界可以妄议的。
接下来的几日很是平静。
笼罩着古灵宗的黄昏已彻底散去,阳光久违地泼洒在十峰之间,隔着山门大阵,只觉和煦温暖,忘了如今还是冬日。
鱼王趴在门口,口中叼着青菜,眼睛发绿,神色萎靡。
它看着宁小龄在阳光下快乐地跳来跳去,叹了口气,道:“宁大师姐,你能帮我去找喻瑾说说嘛我想去喻瑾家里看门。”
“你又不是狗,看什么门?”宁小龄道。
鱼王悲愤道:“我确实不是狗,哪有狗整天吃菜叶子的!”
宁小龄无奈道:“谁让你得罪了恩人姐姐呀,恩人姐姐可厉害了,连师兄都有点怕她的只好委屈小谛听了。”
鱼王叹了口气,将一口青菜叶咽了下去,如吃了毒药般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
“唉,小龄啊,你现在不帮我,等有一天,那个女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人了。”鱼王语重心长地说道。
宁小龄听到欺负二字,下意识抱住了自己最敏感的那根尾巴。
她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对我可好了,怎么会欺负我呢?”
鱼王冷笑一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再说话。
路过的弟子们看着它盆中的菜叶,再看看这只宛若老僧入定般的白猫,一个个心生敬佩。
“没想到这年头猫都开始吃斋念佛了。”
“它这是在参禅?”
“咄咄怪事。”
“啊,这只猫是不是喻瑾家养的那只呀,就是那只答卷答了满分的猫”
“好像和传说中的,是有点像啊,要不你去御灵一脉问问?”
“哪里像了?喻瑾师妹的猫可胖了,这只这般瘦,一看就不是。”
鱼王听着他们的对话,耳朵动了动,愈发悲愤,心想你们连吃七天菜叶子试试
鱼王听着心烦,只想安静午睡,便有模有样地开口,诵念了一句:“佛法无边。”
猫开口说话了。
其余弟子一愣。
女弟子率先反应了过来:“宗里进妖怪啦”
她一边喊着一边撒腿就跑。
其余弟子亦一哄而散。
鱼王却再没有睡意。
它从地上缓缓起身。
“佛法无边”它回忆着自己方才无意间出口的四字,想到了某段传言,越来越心惊。
幽冥间的哭嚎声在耳畔一遍遍地回响,似永远也不会停歇。
古灵宗的后方,灵气充沛,悬挂山崖,化瀑落下。
陆嫁嫁静坐潭边,雪裳宽松,秀发垂背,濛濛的水气里,古静的姿影如莲摇曳。
她盘膝而坐,手指结出如仙鹤旋舞般的诀,落于崖石的眸光带着微微的疑惑,她伸出了一手,宽袖间的指如细毫之笔,轻轻挥落在了山崖的空白处,似在解一道难题。
瀑布的两端,她将谕剑天宗的剑术和古灵宗的灵术各自刻在一边,看着它们彼此之间的残缺,寻找着将它们拼凑合一的方法。
陆嫁嫁不得不承认,木灵瞳与谕剑天宗的开山祖师确实是天才。
若非当初洛书中司命点破她剑法的破绽,她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所修的剑法竟是残缺的。
而如今,哪怕完整的剑法已摆在面前,陆嫁嫁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解题的思路。
幸好宁长久告诉自己,小龄的剑法是鱼王帮忙解开的,否则她作为小龄的师父,可真要羞得无地自容。
虽说不耻下问算是一种美德,但她还是想在小龄心中维系一下自己崩塌了不少的形象的。
只是越是心急,题便越是难解。
最可恶的是,明明自己在静心修道,偏偏还有人总要来打扰。
身后,细草碾过的声音轻轻传来。
哪怕瀑布轰鸣,也未能将那声音掩住。
一双雪白的足踏草而过,轻轻地踩在石板铺成的小道上,明明履尘而来,却似行于世外,玉足纤毫不染。
今日司命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裳,白裳宛若浴衣,裸臂露肩,秀丽的后背也裸露出了一片,骨肉匀停,秀丽难语。
“嫁嫁妹妹还没悟透?”司命浅笑着在陆嫁嫁身边坐下。
陆嫁嫁衣裳得体,坐姿典雅,与司命清媚的模样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陆嫁嫁看了一眼司命今日穿的白裙,那身白裙紧致,只及膝,紧秀的小腿在阳光中发着明晃晃的光,弯下的足尖轻触泉水,在水面轻飘飘地涤荡着。
莫说是其他人,哪怕是陆嫁嫁的心都不由跳快了些。
而司命看着身边气质淡雅的女子,向着她清冷容颜上泛起过的羞意,亦觉赏心悦目。
心思不纯的两人坐在瀑潭边。
面对司命的问话,陆嫁嫁不愿示弱,道:“我早已参透,此刻只是在想,其间是否另有玄机。毕竟木灵瞳天性多疑,总得多防备些。”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司命恍然道:“我就想,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凭借嫁嫁妹妹的智识,怎么可能解不出来。”
陆嫁嫁淡淡道:“雪瓷妹妹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