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收,淡色琥珀双眸像淬着冰渣子:“所以,你们就只害过路的普通百姓?”
张青忙道:“不,不是这样……”
行秋不慌不忙地一件件细数:“不杀云游的僧道,是因为他们身上既没有一两肉,也没有钱财可图,不杀妓女,是因为妓女相好多,怕他们出去四处说坏了你们的名声。不杀刺配的犯人,是因为这些人大多不好惹,江湖上兄弟众多,怕被找上门来结下仇家。”
张青愣了愣:“您、您全都说对了。”
“什么三不杀,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行秋神色愤怒至极,“流氓恶棍你们不敢杀,杀人越货的强盗你们不敢杀,却只把屠刀落在无辜的客商身上。”
孙一娘急急狡辩:“官人,我们也杀过恶人——”
“住嘴!”行秋完全不想听他们说下去,“你们所谓的正义,不过是掩藏在虚伪贪婪下的歹毒和功利算计,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借口!即没有反抗贪官污吏的决心,也没有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就你们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生,也配当人?”
孙一娘眼里冒出火光:“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么干,天底下胡乱杀人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就只盯着我一个!”
张青用胳膊捣了下她,示意再别说话,当心惹恼了对方。
行秋不欲与她争辩,冷冷扔下一句:“你们真让人恶心。”
回到树下,他久久都没有平复心情,除了那对让他恨得咬牙的夫妻,还因为孙一娘道破了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
他脑子里一团乱,心中又冷又沉,脸色看着自然不大好。
自小锦衣玉食地被人伺候着长大,身世显赫的小少爷,平日看着和气有礼,真正发作起来,瞬间便让人感受到那股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气势。
武松窥着他的脸色,轻声说道:“官人,为了那样的人气坏身子不值得。”
行秋勉强扯出个笑脸:“还不至于那么娇贵。”
武松暗暗松口气。
沉默片刻,他又道:“官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想必从未见过这些血腥残忍的事吧?”
行秋摇了摇头:“杀人的见多了,人吃人的确少见。”
武松:“官人以后见得多了,就会知道这不过隐藏在黑暗中的冰山一角。”
行秋突然转头盯着他:“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因为做这种事的人多了,所以你觉得他们这样做就是正常的吗?”
武松垂着脑袋涩声道:“其实……若不是官人方才那番话,我只会觉得孙一娘他们手段歹毒,不会意识到他们谎言之下的真实面目,也不会想到他们那般行事,对无辜的百姓究竟有多残忍。听官人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武松只觉得前一十几年都白活了。”
行秋笑了,伸着手臂在他肩膀一拍:“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
武松苦笑一声:“有几个人不想从头开始,可是您看。”
他撩起耳边散乱垂落的发丝,露出右脸刺目的金印,眼中似燃着一团火:“只要我一天顶着这个,我就没办法堂堂正正做人,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要低人一等,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我永远是他人眼里的贼配军。”
行秋摸了摸他脸上金印,表面浅浅凸起一层,用特殊的颜料裹着针头一下下刺进肉里,深可见骨,这辈子都没法洗掉。
别说一些被冤枉的人,哪怕是真正犯了事有心悔改的,只要顶着这个标记,他们这辈子都没法抬头做人。残酷的时代和律法明晃晃的告诉你,不要犯到官府手里,否则没有回头路可走。
行秋敛去眼中的复杂,不当一回事的轻松笑道:“这有什么,我认识一个神医,他的医术完全可以去掉犯人脸上的刺字。”
武松猛地抬起头,双眼冒出希冀的亮光。
“等下次见面,我就帮你去掉这个,让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武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急忙表态:“官人放心,我到了孟州牢营,定会好好服刑,不会惹是生非让您失望的。”
行秋笑嘻嘻地拍拍他:“听人劝吃饱饭,小伙子,我很看好你的将来。”
说笑间,官差已经带人回来了。
孟州府衙里来了七八个差役,还有两辆囚车,几人驱赶着将张青夫妇和两个帮凶伙计一同装进囚车内。
其余人去店里查看案发现场,寻找物证。
纵使经历过不少血腥的场面,这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依旧让他们不能承受。
众差役争先恐后逃出酒馆,趴在门口的空地上吐得吐呕的呕,好半晌功夫才把物证搜集完毕。
领头的差役白着脸,过来跟行秋道谢:“多亏官人机警,才没有被这个丧尽天良的害了去。”
行秋笑道:“擒住他们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此番全靠了身边这位义士。”
差役将目光转到武松身上,行秋适时对他介绍:“这是阳谷县的打虎英雄武松。”
大概男人对武松这种一拳打死老虎的大力士多少高看几眼,差役也没因犯人的身份对他表现出什么脸色,而是热络交谈几句。
行秋有些不放心地说了句:“这夫妻一人罪无可恕,还请大人禀明知府,早早将他们处死,以慰无辜亡灵。”
差役满脸正气凛然:“官人放心,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知府大人绝不会放过他们。”
孙一娘在囚车里气愤大喊:“你说过只要我说出实情,会向官府求情饶我不死,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行秋挑眉,嘴角拉开一个愉悦的微笑:“哦,这个啊,我骗你们的。”
“你——!你——!!”孙一娘颤抖着说不出话,气得几乎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