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落，姜瑶竟然双膝一弯，跪下去了。</p>

“阿瑶来，是向夫人请罪的。”</p>

说着，人已经磕了下去。</p>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看着地上孤女因瘦几乎要戳出薄薄春衫的肩骨。</p>

她一开始没说话，过了会，才道：“你说。”</p>

姜瑶这才直起身子。</p>

她这次，她没一点儿隐瞒，而是将之前被鲁莲掳了、自己如何与他虚以委蛇、如何想法子逃跑又被抓，之后又是如何靠着拜堂获得一线生机的过程，详详细细地讲了。</p>

姜瑶言语间没有太多的、为自己辩解色彩，只语声平淡，仿佛在讲一件发生于旁人身上的事一般，甚至连眼色都会变。</p>

这样一来，却反倒点叫人生出点怜惜之情。</p>

是啊。</p>

她能有什么错。</p>

连羊羔儿被人抓了吃肉时都知道要跑，何况人呢。</p>

长公主此前还恼得恨不能立时将人撵出国公府的心，又软了些许下来。</p>

不过转念想到她此前行为，一颗心又硬起来。</p>

何况在那样环境下还能撑到二郎去救，多强的心力…</p>

只到底没之前那般生气，语气也便松下来。</p>

“所以，你便留下她了？”</p>

长公主透过纱窗，能看到门外隔了道帘、头缠纱布的小婢。</p>

年轻如花骨朵儿一般的性命。</p>

她面色略略透出几分复杂。</p>

姜瑶伏下地去，应了一句“是”。</p>

“夫人，我知我这般不算得什么好女子，为了活命与人拜堂更是寡廉鲜耻。可到底她的脑袋是我砸破的，荷花盏是我摔的…”</p>

“求夫人成全。”</p>

这倒让长公主不明白了。</p>

她面色惊异地看着姜瑶，仿佛她忽然从一朵俏生生的艳芙蓉变成了喇叭花。</p>

为何呢。</p>

不过一小婢的性命而已，她为何肯冒着风险将人留下。</p>

饶是长公主整日里吃斋念佛，却也不懂姜瑶这一刻的心思。</p>

姜瑶也不要她懂。</p>

在君权王势下长大的人，如何能懂性命的可贵呢。</p>

在他们眼里，婢子不是人，不过如财货一般，转手可赠，不喜可杀。</p>

她如今留下湘儿，也不过是…不愿一条性命随随便便逝去罢了。</p>

要论多伟大，没有的。</p>

只是…她还不想彻彻底底变成个古代人罢了。</p>

姜瑶淡淡想，面上却丁点不露，只摆出一副知错、谦恭的模样。</p>

殊不知她这模样，在长公主眼里却是半分恭顺都没有的。</p>

人脾性里的恭顺，是会从角角落落里生出来的，不论是跪的姿势，还是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无一不显露着顺服，就如外面甚至姜瑶身后一同跪着的婢女那般。</p>

而姜瑶虽也跪着，可那感觉，太不一样了。</p>

长公主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却想起庭院里前不久除去的杂草。</p>

不论如何除，总能见那杂草从角角落落里生出来，那般肆意、烂漫地长着。</p>

她有些烦躁。</p>

甚至有些碍眼，只觉有什么在慢慢地试图撬开国公府沉釉的一角，令人感觉忐忑。</p>

于是，不愿再看姜瑶，开口唤了肖嬷嬷进来，要打发人走。</p>

“那这凤冠…”</p>

长公主眼不见为净：“你留着吧。”</p>

这么多银子呢。</p>

姜瑶终于有些开心起来，起身说了句“谢谢夫人”，福了福身，说了句告辞，便领了红玉和青雀往外走。</p>

才走到门口，就见外院管事兴匆匆地进来，朝里拱了拱手，道：“夫人！二郎在骊隆山猎了一只白额吊睛大虫，现下已派人送到了松鹤堂，您要不要去看看？”</p>

长公主由肖嬷嬷搀着走了出来。</p>

这时，她眉眼已经完全不见见姜瑶时的烦躁，只平和地舒展着：“哦？猎到了大虫？那二郎人呢？”</p>

管事道：“二郎君据说…去了宫里。”</p>

长公主面上的松快又收了些，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道：“大虫我便不去看了，你照老规矩处理了便是。”</p>

说着便往里去，走了两步，似想到什么，突然又转过身来，吩咐道：“对了，拘着四郎，莫要让他靠近。”</p>

庆崧一脸为难：“这…”</p>

小四郎君已经到那儿了呀。</p>

—</p>

松鹤院内。</p>

小四郎君让身后的伴当将围堵的人群扒开，不到桌案高的小胖身子裹在那青色团花纹锦缎里，大摇大摆地过去。</p>

伴当们喊：“让一让，让一让啊，没见我们小四郎君过来了？”</p>

小四郎君听闻一脚便踢了过去，直把那伴当踢得一个趔趄，伴当捂着屁股道：“小四郎君你为何踢我？”</p>

楚小四郎睨他：“谁是你小四郎君？要叫四郎，四郎君，知道吗？”</p>

伴当粗着嗓子：“四郎君！”</p>

小四郎君点着脑袋，这才生出几分满意来。</p>

他生得胖乎乎，这般一点，倒有种混世魔王的劲儿。</p>

不过，他也确实是个混世魔王。</p>

国公府里，除长公主外，唯二拥有圣人血脉的主子，梁国公的嫡幼子，圣人外甥，羽林将军楚昭同父同母的弟弟。</p>

这些身份，足以让他在长安横着走。</p>

而他也确实…是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p>

和他二哥不同，他在长安城里是拳打旁国舅小儿子，脚踢陆侍郎小孙子，镇日里招猫逗狗，过得好不快活。</p>

长安城里小辈们都躲着他走。</p>

没办法，拼爹拼不过，拼娘拼不过，连外祖和哥哥都拼不过，御史大夫奏了他，也会被这小魔王找上门去，打上两拳——</p>

可又不能真的计较。</p>

毕竟，他才七岁啊。</p>

连告上金銮殿，接近天年的圣人也只会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一句：他这小外甥真精神呐。</p>

怎么办呢。</p>

只能当没看见。</p>

于是，纵得这小四郎君是越发的浑，也越发的无法无天。</p>

只是如今，这小霸王也多了份难得的苦恼。</p>

这苦恼，就来自于国公府里新来的一个坏女人。</p>

那坏女人还是他爹亲自请来的客人。</p>

他十分！</p>

迫切！</p>

超级！</p>

想赶跑她。</p>

而姜瑶就与小四郎君很不同了。</p>

她十分、迫切、非常之…想靠近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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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