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邓阳家请的做饭阿姨，已经算是手艺很好的级别了。</p>
本来他们是想请这位阿姨当住家保姆的，这样早餐和晚餐都可以让她做。</p>
没想到这个阿姨质朴一笑，竟然拒绝了他。</p>
“不行咧，俺有好几个雇主，都喊我住家，俺忙不过来哩。”</p>
邓阳才知道，原来这阿姨在这个小区很受欢迎，每天她在邓阳家里做完午饭，就去楼上给另一家雇主做。</p>
晚上又去同小区的另一栋楼做晚饭。</p>
每天跑几趟，说不定一个月收入比邓阳夫妻俩还高。</p>
然而，这个阿姨的手艺，和眼前做出这份黄焖鸡米饭的摊主相比，竟然完全不够看。</p>
好比是小学生与博士后的区别。</p>
六年级，不能再多了。</p>
至于邓阳和他老婆的厨艺，就是幼儿园大班的级别。</p>
主打一个能吃，且吃不死，不能要求更多了。</p>
可想而知，这么一顿黄焖鸡米饭，对邓阳来说是怎样的降维打击。</p>
给他吃得心神震荡，道心崩塌。</p>
他不由得开始反思，原来路边摊这么好吃，那他坚持了多年的健康生活，岂不是白活了？</p>
到头来，他这个所谓的小康阶级，竟是没有享受过一天的口福？而他的老婆孩子，也一直在跟着他吃苦？</p>
邓阳含着热泪，刨完了最后一口饭，连每一粒米都刮得干干净净。</p>
末了发现餐盘上残余着一些汤汁，他做不到甩开舌头舔，只能用勺子一下一下地刮着餐盘，刮一下，抿一下。</p>
要是有个馒头在手里就好了，他能把汤汁蘸得干干净净。</p>
不是他买不起又一份黄焖鸡米饭，而是他下意识觉得，这么好吃的宝贝，浪费是是要遭天谴的。</p>
邓阳吃得意犹未尽，决定再打包一份黄焖鸡回家吃。</p>
可就在他起身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与黄焖鸡米饭截然不同的香味。</p>
那香味偏咸一些，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米饭焦香，是从一旁的小砂锅里面传出来的。</p>
香味勾得他舌头瞬间就打了个弯。</p>
“老板，这个是什么啊？算了不管是什么，卖给我尝尝……”</p>
话音刚落，小吃车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大声抗议：</p>
“这份是我的！你想吃待会儿再给你煮！”</p>
萧岚顿时无语了，怎么换了个人，结果比李阿四还犯二？</p>
他一把将探出来的脑袋摁下去：</p>
“胡莱！跟顾客抢吃的，你出息！”</p>
这货在群里舌战群儒，终于说服了大家，以后他们仨轮流跟任务。</p>
顺序就按照李阿四、胡莱、吕洞宾这样轮。</p>
没想到胡莱这货是真胡来，才刚到没几分钟，就跟顾客抢饭吃。</p>
萧岚连忙对顾客道歉：</p>
“不好意思，新招的伙计，有点护食。”</p>
“你别管他，这是煲仔饭，做一份10分钟就好。顾客优先，这份先给你，让他等一等不打紧。”</p>
邓阳听说只要10分钟就能做一份新的，连忙摆摆手表示大度。</p>
“没事，让伙计先吃吧，我刚吃完一顿饭，不饿。”</p>
“而且你们自己员工也吃自家做的东西，说明卫生有保障，我也吃得放心。”</p>
看到顾客这么好说话，胡莱立即饿死鬼投胎似的，眼巴巴地看着萧岚，还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裤脚。</p>
“岚哥，你看顾客都说他不急……”</p>
“他不急我急，我是急急大王，我特意没吃早餐，就是为了等你这一顿，再等一秒钟就要饿死了……”</p>
黄焖鸡昨天萧岚已经做给大家吃过了，今天胡莱就是奔着解锁新美食来的。</p>
萧岚拿他没办法，主要是没有多余的手去扯住裤腰。</p>
“行行行，你就吃吧你就。赶紧把食材分装好，分好再去吃。”</p>
“好嘞！”</p>
胡莱一下子像长出了八只手似的，将所有煲仔饭的食材都从泡沫箱里取出来，单独分装。</p>
邓阳之所以愿意再多等一会儿，除了他刚吃过饭以外，还存了一点小私心。</p>
他想看着摊主从头到尾，重新制作一份煲仔饭给他。</p>
不仅是为了确认食材的安全，也是想要偷点师，回去以后让做饭阿姨照他的方法给他做。</p>
就刚才他闻到的香味来说，这份煲仔饭，绝对也会很好吃。</p>
只是，当胡莱揭开煲仔饭的盖子，真的当着他的面吃起来的时候，邓阳从容的脸色，还是变了。</p>
好香啊！</p>
这竟是豉汁排骨饭！</p>
原来刚才闻到的香味，仅仅不到煲仔饭的十分之一。</p>
盖子一开，那股独特的极其具有鲜明风格的气味，顿时将他的大脑和胃通通格式化。</p>
他不仅忘记了之前黄焖鸡的味道，他还觉得自己的胃又变空了。</p>
好像之前吃黄焖鸡的记忆，全是臆想，其实他什么都没吃，所以才会这么饿。</p>
而胡莱压根不管邓阳馋到两眼发绿的目光，兀自埋头苦吃。</p>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胡莱也很馋，越吃越馋。</p>
很奇怪，明明煲仔饭都已经吃进他嘴里了，他胃里的馋虫还是一直在闹腾。</p>
馋虫好像在隔着食道朝着他的嘴喊话，让他别费劲吧啦地嚼了，直接把整碗饭倒进嘴里，别让它在胃里好等。</p>
可是胡莱这张独生嘴，脾气也很大，它有自己的想法。</p>
它知道煲仔饭的灵魂是最外层的米饭焦皮，那股焦香味是煲仔饭气味如此独特的原因，于是嘴巴一个劲地挑焦皮来啃。</p>
焦皮又脆又韧，每一口咬下去都能发出“咔呲”的脆响，可它就是不断。</p>
米饭的黏性，让嘴里的美味无比磨人，想要征服它，得耗费不少时间和耐心。</p>
而在咀嚼的过程中，米饭内的淀粉分解为麦芽糖，让舌头品尝到一股令人愉悦的甜味，从而越战越勇。</p>
嘴巴我行我素，全身心投入在降服焦皮的游戏中，全然不顾肚子里胃酸翻涌，巨浪滔天。</p>
而邓阳作为目击者，他看着那层泛着金黄光泽的焦皮一口口消失在员工的嘴里。</p>
那一声声脆响，简直啃在了他敏感的神经上。</p>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嘴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嚼了起来，磨得牙齿嘎嘎响。</p>
他后悔了，他不该让，就不该让！</p>
他再多等一秒就会饿死了！何况要多等十分钟啊！</p>
一晃时间到了中午。</p>
大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越来越多人从萧岚的摊位面前路过。</p>
他们的方向都是往购物中心那边赶。</p>
购物中心什么都有，一些适合打工人的商务堂食快餐当然也有。</p>
由于目的明确，路人们脚步匆匆，快步从摊位前走过，丝毫没有停留。</p>
只有少数人，路过时注意到路边似乎新开了一个摊点。</p>
那摊点卖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老板面前有好多个黑乎乎的砂锅。</p>
这会儿砂锅盖的严实，什么味道也没有泄出来。</p>
于是匆匆一瞥之后，大多数人都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p>
也有些人觉得奇怪，新摊位前有一个顾客在眼巴巴的等，而摊主在气定神闲地玩手机。</p>
另有一名伙计，放着客人饿肚子不管，竟然在自顾自地干饭。</p>
他还是背过身去吃的，像是不好意思当着顾客的面开动似的，有点礼貌但不多。</p>
兴许是这一幕过于违反常理，不少人多看了几眼。</p>
看着看着，鼻端就隐隐约约传入一股奇特的香味。</p>
是饭香！是米饭的焦香！</p>
同时还有一股奇妙的发酵后的复杂香气，带着咸味，闻起来很熟悉，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p>
好比周末出门逛街，遇上化了全妆的同事，五官依稀感觉熟悉，可那与上班时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人不敢贸然喊出名字。</p>
可能还是味道太淡了，隔得又远，大家实在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气味。</p>
就在这时，萧岚掀开了小砂锅的盖子，往里面加入香葱和青菜。</p>
“邓先生，再等几分钟就可以吃了。”</p>
“嗯，嗯！”</p>
邓阳压根就不敢张嘴，生怕嘴里的口水溢出来。</p>
为什么别人闻不到太多的香味？</p>
因为香味全被站在摊位前的邓阳暴风吸入了。</p>
砂锅的锅盖上面只开了一个比小指头还小的小洞，这是香味能够逃逸出去的唯一出口。</p>
只要香味一冒头，邓阳立即一个深吸，全部吸入肺里，过一遍再呼出去。</p>
这份煲仔饭是属于他的，即使是飘散出去的香气分子，也通通都属于他！</p>
跟胡莱正在吃的那份煲仔饭一样，这份煲仔饭也是豉汁排骨饭。</p>
据摊主说，他这里还有香菇滑鸡、咸鱼茄子、广式腊肠、牛肉煲仔饭等多种口味可供选择。</p>
可邓阳还是选了和伙计吃的那份一模一样的。</p>
或许是为了弥补遗憾，又或者，是他看那个伙计吃得实在是太香了。</p>
伙计是背对着他吃的，他看不见伙计的表情，但他可以看见那碗煲仔饭快速消失的过程。</p>
那个伙计的嘴巴就像是一个台风眼，看起来相对平静，因为嚼锅巴比较费力，所以只是不断鼓起，变平，鼓起，又变平。</p>
可台风眼周围的台风受灾区可就不太平了，一双筷子在砂锅里面风卷残云般狂扫。</p>
里面的排骨、青菜、香菇、米饭和葱花，如同被卷入龙卷涡流一般，打着旋儿被卷向了未知的远方。</p>
邓阳看得恨不得张嘴去接，可是不知道那个伙计是怎么吃的，竟然一粒米也没有漏出来，更没有剩下。</p>
最后他放下砂锅的时候，里面干干净净，一点锅巴都没剩下，只能看见砂锅底部在泛着油光。</p>
于是邓阳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这份豉汁排骨煲仔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