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风雨飘摇的亡国关头,她必须要一慎再慎,拿出充足的证据,将他们连根拔起。</p>
锦衣卫情报能力出色,但还不够。</p>
就算她甩出一连串可以抄家灭族的重罪,章家也能在朝堂上挤两滴泪求求情,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说不定敬国公心一横,鼓动军营闹事,再跟起义军里应外合,京师提前沦陷。</p>
总之,不能让他们有半点翻身的机会。</p>
谢明灼心中有了思量,返回乾清宫,与家人共商大计,计划的主要执行人为谢明烁。</p>
无论什么时候,舆论和民意都是制敌的一大利器。</p>
谢明烁接到任务,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这事交给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p>
“暗中行动,别打草惊蛇。”谢明灼叮嘱,“届时我们也不要直接出面。”</p>
有些事,领导不能直言,得等有眼色的下属主动分忧。</p>
谢长锋:“谁有这个胆子?”</p>
“若真能挖出章家黑料,应该很多人都想参一本。”谢明烁耸耸肩,“章家近些年作威作福,可没少得罪人。”</p>
“枪打出头鸟,”孟绮不太乐观,“谁也不想做那个直面章家火力的靶子,一旦章家这次压不下去,出头鸟就完了。”</p>
谢明灼颔首:“先找出他们的罪证再说,至于后续发展,端看谁有那个魄力愿意赌上自己的仕途和性命,争得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p>
“好,就照勺勺说的做。”谢长锋又问,“他们还跪在外面,现在怎么办?”</p>
“那就都喊进来见一见。”</p>
夜幕笼罩整座皇城,今夜无月,午门外的御道漆黑昏暗,唯有两列落地宫灯照亮方寸之地。</p>
寒风乍起,章皋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却又迅速捂住口鼻,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缩成一团。</p>
双膝已跪得麻木,他却不敢挪动半点,唯恐再添上一层大不敬的罪名。</p>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不可名状的惊惧,前路如昏暗的甬道,看不到丝毫光亮。</p>
他是真的后悔了。</p>
后悔没有认出荣安公主,后悔没有封住自己的嘴,后悔非要为了羞辱陆二没有及时放弃那块地。</p>
一盏宫灯忽地照亮眼前。</p>
内侍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安王殿下,敬国公,二位世子,圣上召见。”</p>
章皋心脏猛地一跳,甚至生出几分痛意,他不禁扭头看向身旁。</p>
灯笼柔黄的光打在敬国公脸上,他低着头,内侍瞧不清他的神情,章皋却看得真切。</p>
面上略有不安,但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惧怕,如同一汪平静深沉的潭水。</p>
知父莫若子,章皋一下子找到支撑,原本的惊惧瞬间转化为底气。</p>
他爹还有心思在这演戏,说明胸有成竹。</p>
而且谢霁当时也在场,安王想要保住儿子,肯定也得粉饰太平。</p>
这些思绪一旦浮现,章皋的心跳便慢慢平稳下来,吓软的腿重新注入力量。</p>
他跟在谢霁身后,穿过掖门,踏上森严威凛的宫道,在乾清宫前驻足。</p>
内侍入内通禀,须臾,引四人入殿。</p>
殿内灯火通明,章皋低着头,地上的影子清晰可见,他与谢霁并肩而行,跟在老爹后头,跪下叩首时,只能看到前头老爹撅起的屁股。</p>
地板有些凉,跪得人浑身发寒。</p>
敬国公顶在前面请罪:“罪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深夜叨扰陛下,罪臣惭愧至极。只是孽子今日与荣安公主殿下有些误会,罪臣惶恐,在此给公主殿下赔罪了。”</p>
一个“大不敬”直接变成“误会”,敬国公这张嘴倒是会颠倒黑白。</p>
谢长锋听得不悦,直接道:“众目睽睽之下,朕的女儿遭此辱骂,你一个轻飘飘的赔罪,朕就原谅你,那朕的脸面往哪搁?”</p>
“陛下明鉴,臣之孽子年轻气盛,虽口出狂言,但他初衷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啊。”</p>
谢长锋眉心狠狠一跳,声音压得更沉:“怎么说?”</p>
“他知道公主殿下要办养猪场,就招募了工匠为殿下修葺猪舍,只是恰好遇到公主殿下狩猎,以为殿下亲卫意图扰乱猪场,气愤之下,这才出言不逊。孽子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维护殿下的养猪场。”</p>
谢长锋:“谢霁,你也认同敬国公所言?”</p>
谢霁艰涩抬首,余光瞄到父王垂下的眼睑,心中有了数。</p>
“臣只知道章世子修葺猪舍,的确是为了孝敬公主殿下。只是公主亲卫的箭射来后,臣吓了一跳,又被护卫团团围住,没有看清当时情形。”</p>
“陛下,孽子素来体弱,被殿下亲卫的箭吓破了胆,惊乱之下,未能看清殿下面容,请陛下恕罪。”安王适时开口。</p>
谢长锋:“……”</p>
这是在指责荣安故意射箭恐吓吗?</p>
他说不过这两人,遂看向谢明灼。</p>
谢明灼鉴貌辨色,安王和安王世子神情尚算镇定,毕竟辱骂公主的不是他们,他们最多落个识人不清、交友不慎的斥责。</p>
有趣的是,敬国公虽面上惶恐,说话也小心翼翼,但却有种胜券在握的气场,似乎认定了皇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重罚敬国公府。</p>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知者无罪嘛。</p>
他依仗的无非是手中的权势。</p>
谢明灼目光掠过章皋暗喜的眉眼,落在谢霁身上。</p>
“堂叔,你我同根同源,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相告。”</p>
谢霁被她一声“堂叔”惊了一跳,旋即恭敬回道:“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你二人之前想要养猪场那块地,准备做什么?”</p>
“不瞒公主,我素来心无大志,喜欢斗鸡走狗,想建个斗兽场消磨时间,叫公主见笑了。”</p>
“陆二前去时,可向你二人出示了户部盖印的地契?”</p>
“……确有出示。”</p>
“你二人为何殴打于他?”</p>
谢霁未及回答,章皋就急不可耐道:“回禀殿下,是陆二那厮太过嚣张,还辱骂我与安王世子,我已经向他说明我是为殿下修建猪舍,他却非要赶我们走,这不是耽误殿下养猪大计吗?我气得骂他,他就朝我动手,家丁为了护我,才与他发生冲突。”</p>
“方才不是说修建斗兽场,怎么又是为我修建猪舍?”</p>
“之前是之前,得知公主要用这块地,我们心中愧疚难安,就想为殿下您做点事情。”</p>
谢明灼笑了下,似乎因恭维愉悦了些,漫不经心道:“我看那些工匠皆体魄强健,是干活的好手,从哪儿寻来的?”</p>
“都是些寻常工匠,从南城坊市里招的,干苦力活的都长那样。”章皋见气氛没有那么凝重,胆子更大了些。</p>
“他们每日工钱多少?”</p>
“约莫、约莫……二百个铜板。”</p>
其余人:“……”</p>
谢明灼暗自挑眉,这么简单的问题就把人试出来了。</p>
一天二百钱,一个月就是六贯钱,这应该是敬国公府地位较高的仆从能得的月钱。</p>
章皋根本就不知道工匠日薪几何,应该是按照他身边长随的月钱估算的。</p>
她并未点出,继续问:“我见有人朝他们挥鞭,是为何?”</p>
章皋不屑道:“别看他们长得壮,能干活,其实一个个都偷奸耍滑,不紧紧他们的皮,他们就只知道偷懒旷工。”</p>
“原来如此。”谢明灼恍然大悟,转向谢霁,“他说的是否属实?”</p>
谢霁略微迟疑:“……属实。”</p>
“我明白了。”谢明灼看向谢长锋,“父皇,看来一切都只是误会。”</p>
谢长锋冷哼:“他辱骂你是事实,不可轻饶。”</p>
“看在他们真心为我修建猪舍的份上,就打三十板子,再闭门思过三个月,长长记性罢。”</p>
谢长锋拧紧眉头,最终叹了口气,挥挥手。</p>
这是同意了。</p>
三十板子的惩罚不算重,闭门思过就更别提了。</p>
结果虽出乎意料,但四人到底松了口气,就连章皋都觉得自己死里逃生,心甘情愿受三十大板。</p>
谢明灼用眼神示意谢长锋。</p>
谢长锋会意,道:“夜已深,你们回府不便,今晚就留宿宫中吧。”</p>
留宿皇宫对臣子而言是一种殊荣,四人就算心中存疑,也不能拒绝。</p>
吴山青领他们去安排住处,殿内又只剩下谢家五口。</p>
“勺勺,瞧出什么来了?”孟绮低声问。</p>
谢明灼遽然起身:“不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去一趟南下关。”</p>
孟绮四人坐直身体,面露不解。</p>
“敬国公太镇定了,”谢明灼蹙眉,“我觉得不对劲。”</p>
谢明烁闻言站起来。</p>
“我跟你一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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