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这个词是在1994年诞生的,代表作是黄易老师的《寻秦记》,一经发行之后引起了广泛的穿越潮流,甚至一度将这股火烧到了2011年的今天,网络上无数带着“穿越”词条的文章将这个概念引入了千家万户之中,就算是八十老翁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并且深表希望能“穿越”回到抗战年代为祖国捐躯。
有那么一瞬间,楚子航就以为自己穿越了,他从2011年的那个夏天回到了2004年前的那个暴雨夜,七年时光的荏苒被这一场暴雨再度冲回了故事的开端。
在操场上被刮得猎猎抖动的天蓝色校旗朝向的尽头是雷光与乌云密布的城市,黑云压城之下雷霆闪过,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灰白两个颜色,雨水冲刷过路人的脸颊,彼此都看不起互相的表情,只能恍然瞥见那一张张被雷电照亮的苍白颜面。
太过久远的思绪和记忆爬上心头,楚子航曾经无数个夜晚在记忆的沙滩堆砌那座城堡,只为了海潮到来时那些珍贵的东西能停留在岸边久一些,可今天他却置身于了这座城堡之中,站在城墙的顶端俯览着那压城黑云,感受着藏在雷电缝隙中窥伺着这座校园的独瞳。
“催眠”出了问题。
这是楚子航第一时间的反应,按照林弦的描述,这个言灵应该会带着他去找寻那段遗失的记忆,但现在他却回到了这个怎么也不会遗忘的刻骨铭心的场景。泼天的大雨在楚子航心中下了二十年,在那场暴雨中十四岁少年的影子永远留在了高架路上,而如今七年之后他再度走进了这场雨中,就像故人重逢。
那么现在就算他意识到“催眠”的过程出了问题他又能怎么办呢?在放空防备毫无抵抗的防备下他已经陷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了,一声又一声的暴雷在天空滚过,恐怕在现实中的书房里有人在他耳边敲锣打鼓,甚至拿刀子一寸寸捅进他的心脏他都难以察觉吧?
操场上的冷风吹过教学楼底层的走道,寒风夹着细雨灌入,空气冷得刺骨,楚子航右手下意识触碰到了自己的领口,摸见了一身质地柔软的罩衫是的,那一天他正是这身打扮,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么也太过真实了。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远处的模糊的人声被冷风夹雨裹挟着送来,楚子航看了过去,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一个穿着低年级校服的小子,躲在对角教学楼的屋檐下冲着雨中叫喊。
柳淼淼这个名字,楚子航并不陌生,叫喊着的那个低年级的小子他更不陌生,他认识他,那是路明非,只不过是七年前的路明非,蹲在角落拿书包顶在头上,狼狈得就像一只落水狗。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孩好像都这幅样子,怂得让人有些忍不住拉他一把,或者坏心眼地踩上一脚。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跟你又不在同一个方向!”熟悉的回答,司机打着雨伞,白裙高挑的女孩低着头钻向黑色的宝马,临进之前还回头看了楚子航的方向一眼,最后在司机的督促下钻进了后座,关门,阻隔了来回之间的视线。
宝马无声滑入雨幕中,尾灯红得心惊胆战,屋檐下那个衰怂的身影忽然就冲出去了,像是要跟宝马赛跑,丧家之犬一样就逃进了暴雨中,身影逐渐模糊在了视线中。
一切都和那一天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楚子航没有伸出去手试着挽留那个衰仔,即使他这一次来得及,但却也没有这么做。
因为如果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的话,那接下来的故事,那些在他脑海中滚动了成千上万次的故事也将会按部就班地上演了。
楚子航伸手向裤兜,果然摸到了那部老式的手机,他掏出然后翻盖,拇指撩开盖缝的触感都是那么异常的熟悉,这部手机的每一个划痕,每一个被磨损的按键都在带着他向着暴雨的深处走去。
【雨下得很大,能来接我一下么?7:12】
【好呢好呢没问题!在学校等着,我一会儿就到!7:13】
那是铭刻在记忆里的两条短信,也是那个男人手机上最后发出的信息,那一天晚上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在了心里那么一来。
他键入了手机的短信箱,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大雨滂沱,成千上万吨洪水冲刷着城市,忽然之间这座城市就显得大了起来,广阔无垠的巨大,牵引着人铁石般的心开始飘向远方。
教学楼下,穿着罩衫的男孩站定了很久,关上了翻盖手机。
他居然忘记了,那两则短信是他自己亲自删掉的,一切与那个男人来往的短信他都会删掉,害怕被“爸爸”看到了影响不好多么愚蠢,但又多么真实。
在手机合盖发出清脆响声的那一刻,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就像洪水逆流一样顺着屋檐外的暴雨逐渐淹没了他,有他骑在男人脖子上大喊“驾驾驾”;有男人预支工资给他买了唯一一件值钱的玩具,一套轨道火车;当然还有那个男人这辈子最拉风也是最后留在他心中的画面,手提着一把‘御神刀’站在那巍峨的黑影前,西裤被狂风吹拂猎猎作响
他伸出手,然后去尝试握住屋檐挂下的水帘,他握空了,因为水流是无法被抓断的,合拢的五指上爆出了根根如树根盘虬的青筋,但真正被拽在里面的力量却是小得可怜每一个细节都在将他向着那个14岁男孩的自己拉扯过去,他们的影子渐渐地在重合,就连大雨触碰脖颈的冷感都更加真实了起来,与之俱来的是冻彻心扉的冰冷。
许久后,楚子航收回了手。他是知道的,在雨夜最深、最黑的地方有什么等着他,但现在他却没有那么在乎了。“催眠”还在继续,他不知道该如何停止他,但大概也不会试着去停止,那双黑色的瞳眸里全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翻盖手机合上后被他揣进了裤兜里,他的耳边如今只有暴雨轰鸣,就算是机缘巧合,他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方。整个事情的发展都是错的,与初衷背离,但他却想在一切的混乱之中尝试着去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
脚步声在走廊深处响起,有人在接近。
屋檐下独自沉默的楚子航瞬然回头,视线如刀。
就算是回到了七年前,在这具青涩的躯壳中存在的也是七年后执行部王牌的灵魂,他能感受到一切曾经的自己感受不到的东西,血统尚未觉醒,但身为混血种的杀戮意志却从未淡去。
只是他回头,却看见了一个他认为自己绝不该在这里看见的人。
那是一个低年级的男孩,校服与之前七年前的路明非如出一辙,脚上套着一双仿得不太真的白色耐克鞋。男孩没有等楚子航反应,顺势一蹲就落在了他的身边。
“等人?还是回不了家?”男孩问道。
“林年?”他叫出了男孩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名字写在我的脸上吗?”
陌生的对白,陌生的记忆。
楚子航站在原地默然了很久,静静地看着身边蹲着的男孩,他在挖掘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到能与之重合的斑斑点点可到最后他居然什么也找不到,在他的记忆中,那一天他从未见过这个男孩。
“我们认识吗?”楚子航蓦然开口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我们认识吗?”男孩看向楚子航眼中掠过奇怪,“是你先叫我的名字的。”
男孩并不认识楚子航,这和楚子航的记忆姑且吻合,因为他记得自己与这个男孩第一次相识是在篮球场上,中锋和前锋之间的友谊,在之后才慢慢熟络了起来。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见到林年,并且与他有着一场他从未有记忆的谈话?
“我们不认识,我只是知道你的名字。”楚子航说。
“我很出名?”男孩指着自己的脸问道,“还是说我的脸上写了我自己的名字。”
“初中部的插班生,你的入学考试成绩是第一,在国旗下讲话上被表扬过,高中的学生会主席给你亲手颁发了入学通知书。”楚子航说。
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想好了托辞,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因为他记忆中第一次出现林年的名字就是在那场国旗下讲话上,他还记得那天林年穿的是印着贵人鸟logo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鞋子是一双白色的耐克运动鞋,台下的女生们都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学弟好帅,下课能不能要到他的电话号码。
能抢到楚子航风头的人并不多,林年算是其中一个,互相记得算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或者说现充之间的臭味相投?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