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彬的脸色并不大好看,道:“贵妃身有旧疾,时时离不开太医。一则是因为和您一样,手上戴着这个东西。另一则,当年微臣刚入太医院不久,曾跟着齐太医也为贵妃搭过一次脉,那时贵妃的脉象是气虚血瘀之症,且有日渐严重之兆。”</p>
“严重?”如懿不解道,“不是一直有最好的太医为她调治吗?怎么反而不见起色?”</p>
江与彬道:“贵妃一入冬就怕冷,夏天又易出虚汗,容易烦躁易怒,气性也大,发病时会胸肋疼痛如刺。皆因体内瘀血不去,新血难安而发。长此以往,血不归经,如何会有胎气凝聚?”</p>
如懿微微一滞:“你当年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太医,连你都才诊了一次脉就发觉了。齐汝身为太医院判,从前一直是他为贵妃调理,他会不知?”江与彬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懿主儿所言,才是最值得斟酌之处。病症显而易见,积累多年,却越治越病,当中的缘故……”</p>
如懿矍然变色:“齐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p>
江与彬满面恭谨,平静道:“懿主儿所言甚是。齐太医说贵妃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根子太深,一时未能清除。他开的方子是良方,无可挑剔。可到最后抓药时,微臣却留意到药材里多了几味方子里没有的药。但凡加了那几味药,整个方子的药性就变了。表面看着症状会有所减缓,其实就像在寒冰上泼热水,看着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贵妃的身体便是个大冰窟,再多的水泼上去都冷住了,反而冻得更厉害,等到哪一天受不住了,冻得元气大伤,那便是饮鸩止渴了。”</p>
惢心问道:“是不是抓药的小太监放错了?”</p>
江与彬摇头:“用什么药、用多少剂量,这里头讲究太深。除非是开方子的太医,谁也衡量不好。”</p>
如懿心头狠狠一抽,一阵爽利的快感过去,亦是凄凉。其实比之皇后,当年在潜邸时她与高晞月的明争狠斗才最是厉害的。后来一路从潜邸过来,争着荣宠,争着位分,此消彼长,你进我退。直到后来,慢慢的贵妃对她似乎不再事事针对了,之后也渐渐疏远了皇后,到了她入符望阁幽禁前,便不再从贵妃身上感受到如从前那股深恶痛绝的恨意,甚至还特意来提醒过她。而贵妃除了日常请安外更是不再与皇后亲近,莫不是贵妃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有了如此的转变。</p>
还有,之前一直是齐汝照为高晞月调治身体,似乎也是从入宫后便换成了卫长青。连调治身体的太医都换了,高晞月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必是不可能的。</p>
是了,一定是这样,如此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其实现在慢慢想来高晞月的转变如此明显,她之前为何却一直没注意到呢?</p>
既然高晞月知道了皇后做的事,为什么她没告诉皇帝,也没告诉自己?她们都是被皇后所害的人,她们难道不该握手言和吗?她想不明白高晞月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告诉她此事就算了,为何也不告诉皇帝,让皇帝知道皇后隐藏在那端方贤惠之下的真面目,更没有报复皇后,这到底是为何?</p>
如懿揉了揉因思考太多而有些发涨的额角,问道:“上次贵妃小产是否与此有关。”</p>
江与彬摇摇头,“微臣也不知道。自入宫后贵妃的身体一直由卫太医看顾,从未再让其他太医请过脉,贵妃如今的身子调治得如何了,微臣也不知道,而那次小产是否因为零陵香并不能确定,不过大抵应该是有关系的。”</p>
“卫长青的医术应该很好吧!”如懿问道。</p>
江与彬没想到如懿会忽然问起这个,却也点头道,“卫太医在医术一道上造诣颇高,微臣不如他。”</p>
“难怪了。”如懿扯了扯嘴角,“难怪贵妃会指名要他为自己调治身体,难怪贵妃那样孱弱的身体能在短短五年内两次有孕,卫长青称为国手也不为过了。只是,不知这次贵妃有孕能否保得住。”</p>
“微臣亦不知。”江与彬道:“贵妃的身体究竟调治得如何了,微臣并不知晓,此次能否安然生下龙胎微臣也不能确定。不过……”</p>
“不过什么?”</p>
江与彬意味深长道:“卫太医给贵妃开的安胎药的剂量比寻常有孕女子所用的剂量都大。”</p>
如懿明白了,笑了笑,“但愿贵妃能得偿所愿。”</p>
承乾宫里,星璇将端进来的安胎药都倒进了一旁的罗汉松盆栽里,又将掀开的青苔盖好,鹅卵石铺好,直到看不出移动的痕迹后,才道:“娘娘,卫太医说您的脉象记档以及药方的记录齐太医都看过,药房的小太监抓药时,江太医也曾去过。”</p>
高晞月懒洋洋地靠在榻上,“那么多人关心我的情况啊!”</p>
星璇将碗放下,走到榻前,坐在脚凳上为高晞月锤着腿,“齐太医应该是受皇后指使,留意您腹中龙胎的情况,而江太医应该已经告诉了海贵人。今日江太医不是去了符望阁给乌拉那拉氏请脉了么,说不定乌拉那拉氏也知道了。”</p>
“让卫长青将我胎象不稳的事透露出去,最好让满宫都知道我此胎艰难,这样她们也就不会来烦我了。”高晞月拿起一块花生核桃糕吃下。</p>
“娘娘真是深谋远虑。”星璇笑道:“届时满宫都以为您这胎岌岌可危,恐怕都恨不得离您八丈远,谁敢沾边啊!”</p>
“也亏得我身子孱弱深入人心,否则这消息放出去其他人也不一定会信”高晞月觉得立个病美人的人设还不错,至少她让人放出此胎怀得艰难,随时可能不保的消息才会让人相信,便也省了许多的麻烦。</p>
皇帝到承乾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御辇在宫门口停下,他走下御辇,看着高挂着的灯笼,问候在门口的双喜:“你家娘娘睡了?”</p>
双喜躬身道:“回皇上,娘娘说今儿下午睡得久了,走了困,这会儿还未睡呢。”</p>
皇帝岂会不知高晞月不过是等着他来,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罢了,不用通报了,朕直接进去便是。”</p>
屋内,星璇带着几个宫女按着惯例的把屋子四周全部检查一遍。自从高晞月有孕后,承乾宫内除了一盆用来处理汤药的罗汉松外,其他的花儿朵儿全都搬走了,香球熏香之类也通通收了起来,只摆放着新鲜的瓜果,闻着倒也清新舒爽。</p>
“娘娘,您每日看小半时辰书,肚子里的孩子真能知道?”茉心走到高晞月身边,取下灯罩,把蜡烛芯剪了剪,笑着让宫女把剪刀拿得远远的,又接过宫女手里的铜盆蹲下,一边替高晞月脱鞋,一边道:“奴婢还是第一次知道能这么做呢。”</p>
“本宫曾听额娘说过,胎儿在母亲腹中有两三个月后,母亲每日看小半时辰的书,听小半时辰乐曲,再听父亲读小半时辰的书或者故事,出生以后会很聪明。”高晞月似是无意往外瞥了一眼,这话自然是说给准备要进来的皇帝听的。</p>
对孩子花费的心思多了,就会有参与感,如此便也会满心的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日后这个花费了皇帝不少心思的、在皇帝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便会得他的百般疼爱呵护。她与其他嫔妃不同,她们都怕皇帝嫌自己麻烦,只愿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让皇帝看到,而她偏偏要事事麻烦皇帝,这麻烦得多了,皇帝也就习惯了,惯性思维下便会事事替她考虑周全。比如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便把毓瑚和程嬷嬷送来照顾她了。合上书,高晞月把脚放进温热的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p>
“娘娘慈母之心,孩子日后定是聪明灵慧的,”茉心轻轻替高晞月按捏着脚心,提议道:“既然娘娘说听乐曲对龙胎好,明日不如召南府的乐人来演奏一番。”</p>
“那朕岂不是要常常来替咱们的孩子讲讲故事读读书了?”温和而低沉的男音响起,高晞月抬头便见皇帝走了进来,她欲起身行礼,对方几个跨步便走了过来,把她按坐回软榻上。</p>
“还在泡脚呢,乱动什么,”皇帝轻轻按着高晞月的肩,待茉心替她擦干脚,便一下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替她掩好被子才又开口,“你如今有孕,私下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缛节。”</p>
随手拿起高晞月方才看的书,竟是《中庸》,皇帝一时忍不住轻笑出声,“晞月什么时候也爱看这些了?”往日她更爱看些游记杂书,或是鬼怪异志,或是棋谱乐谱。“臣妾看这些怎么了?”高晞月撇撇嘴,“从前在家时阿玛就让臣妾与侄儿一起读书,这些书又不是没看过。只是臣妾平日里看的书太杂了,所以皇上才觉得臣妾不爱看这个罢了。”</p>
“侄儿?”皇帝想了想,才恍然,“你额娘是你阿玛的第三任妻子,你与你长兄年纪相差不少。”说着,他合上书,把书随手扔到一边,“朕的儿子,不必学那中庸之道,他自出生起便与其他人不同,中庸者是给实力不够之人明哲保身的。朕的儿子,学这个做什么。”</p>
“孩子还没出生,皇上怎么就知道是男是女了?”高晞月嗔道,“若是个公主,皇上难道就不喜欢了?之前皇上不是说过,只要是臣妾生的,不管是男是女,您都一样喜欢疼爱吗?”</p>
“朕没忘。公主朕也喜欢,也一样的疼爱。”皇帝伸手轻抚高晞月发间,笑着道,“只要是你生的,不管是男是女,朕都喜欢。”说到这,他语气一顿,“但是朕如今膝下皇子不多,只有三个,三阿哥不够聪慧,四阿哥还小看不出来,而他的生母出身低了些,所以朕更想你为朕生个皇子。”</p>
听到这话,高晞月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哼了一声,“皇上怎么不说大阿哥?”</p>
皇帝皱了皱眉,“原本大阿哥还算不错,可这一年来朕瞧着小心思有些多了,也不知纯妃是怎么教养的。”</p>
“这与纯妃有什么关系,大阿哥到纯妃身边时快十岁了,已经不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性子也基本长成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纯妃还能怎么教?”高晞月觉得皇帝这话真的好笑,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但凡只要哪里不好,什么都怪娘。纯妃有自己的儿子自是有私心,他自己能偏心,还不许旁人偏心吗?而且大阿哥这个年纪了,又是皇子,不能骂不能打,纯妃又不是他亲娘,要怎么教才行呢?</p>
不想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她轻轻打的个呵欠,“皇上给咱们的孩子读读书吧。”</p>
“好。”皇帝让宫女替他脱了鞋,把高晞月搂进怀中,靠坐在床头,“那朕给孩子读《增广贤文》吧!”</p>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p>
皇帝刚读到‘有田不耕仓凛虚,有书不读子孙愚’,一低头,就看到怀中的高晞月已经沉沉睡去,不由得又是一笑,什么走了困,这不是很快便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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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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