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清洙亲自端温水来,绞了面巾递给她,玩笑道“不来怎么知道阿幺竟也有独自伤心的时候,怎么了?总算是知道女儿家在这世道上吃亏了?”
姬羲元细细擦脸,仗着屋内无他人,不顾仪态翻了个大白眼,哼道“女儿身有什么不好的,有女子才有后代子孙,才有这满屋子细软,才有许许多多以后呢。我若是记恨四弟是男儿,那我早五年就该气倒了。”
闵清洙收了笑容,捧着茶坐回姬羲元身侧,认真问询“那阿幺三日来,又是织布又是裁剪今日还预备自个绣手绢,是为了什么?”
姬羲元接过茶,“若是走不了阿娘的路子,总归都要试一试。没想到连所谓的‘女子的活计’我也没什么天赋。”心下明白今日说不清楚,明日就是阿娘来了。
“天赋?若是想做个好绣娘,你几岁拿笔,就得几岁用针、配色、描图……各行各业哪有容易的事。”闵清洙瞥了眼用了多次还未来得及合上的药膏,“阿幺若是真想做太子,便好好地学,去年开始你已经去了紫宸殿旁听政务。月奴年方五岁,日后如何未可知。以阿幺心性,不至于单单为了月奴的几分聪慧泪流满面。”
“阿幺到底是怎么想的?”
姬羲元听了没有立刻回答。
是否有其他选择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五年前的姬羲元就是开口要太阳闵清洙也是笑着答应的,现在的闵清洙已经会要求长女多加照顾幼子。
我的想法,阿耶真的会认同吗?
月奴出生起,阿耶就在各个方面表达了他的重视。月奴能诵能武起,她得到阿耶的关注就急剧减少。如果真到了姊弟阋墙那一天,阿耶会偏向谁都不必深思吧。
所以,她真的要用离间之计吗?
姬羲元侧头盯着万鸟朝凤屏风,缓慢眨了眨眼,憋回再次涌出的泪意,喃喃“阿耶过誉了。我啊还真是为了月奴的聪慧,为日后难过。”
姬羲元在闵清洙的诧异的神色下,勉强地笑道“只他聪慧,夫子们喜笑颜开;只因他聪慧,一整日间所有夫子们恨不得说尽天下道理;只因他聪慧,所有人望着他才像望着明君未来…仿佛所有的所有只有月奴才行。我这些年的努力奋进根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只因他是男儿吗?我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我要阿耶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能继承阿娘的位置吗?连阿耶也这么觉得吗?”言至最后,姬羲元近乎失语。
那日在弘文馆姬羲元便明白了,只阿娘一人不足以变天下人心,即便将来登位的是她也不能。
只要这世上其他女子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阿娘就永远是女皇帝,而不是皇帝。他们都在等,在等月奴长大,也等他的野心壮大。一旦他长大羽翼丰满,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捧着他去摘那十二旒冕。届时,不是天下战火纷纷就是内闱起火、同室操戈
她对父亲有期待,抬眸望他,眼中泪光闪烁,盼着能得到一分肯定。
闵清洙来不及斥责姬羲元话语中的大不敬,先将其拥入怀中,心疼到了极点,连忙道“怎么会?阿幺已是耶耶见过的最勤恳、最出众的女子了。”
“所以,再出众也只是女子对吗?”姬羲元笑了,“就连爹爹其实也不是打心底认同我啊,更何况他人。”还有我那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弟弟。
闵清洙不敢下定论,劝道“阿幺莫想了,莫想了。不会的,万事不能先想到了极致,日子还长远。再说了,月奴是你同胞弟弟,你关照他,他日后定然是敬你爱你的。”
好一番劝慰,却避开了姬羲元尖锐的问题。
姬羲元早已不是无知幼童了,哪里猜不出他的选择与想法。
真是笑煞人了。
父女情分尚且不能改变他作为男人的对女人下意识的轻蔑与回避。他们都是人啊,为什么不能摆在同样的地位?
又怎敢肯定月奴与她的姊弟情分挡得住熙熙攘攘的逐利者与至高无上权力的诱惑呢?
情与权、孰轻孰重?
是闵清洙天真了?还是在他眼里姬羲元尚且天真?
姬羲元终究没有力气再哭一场,也懒得与他争辩。累极困极,睡倒在闵清洙怀中。
闵清洙确认她只是累极昏睡才放下心来,轻柔放平她的身体盖好锦衾,再三嘱咐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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