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城位于洛阳城以东约莫三十里的地方,距离很近,金鼓皆可相闻,不过洛阳城横跨洛水两岸,河流穿城而过,而金墉城则建在洛水的北岸,北依邙山,南面洛河,乃汉魏故城,是用作屯兵的地方。这两年,李密特意重修了这座故城,将麾下大军主力驻扎于此,并将金墉城定为魏国的都城,年号永平。
眼下已经是冬月下旬了,刚下过一场小雪,气温很冷,洛水上北风呼啸,侵饥蚀骨。此刻,李密正披头散发站在洛水之畔,任由凛冽的北风吹动他的乱发,神情悲切,目含泪光,状若疯颠地大声念着一篇祭文,声音抑扬顿挫,感情真切,念到动情之处,更是涕泪横流。
原来就在数天之前,房彦藻死了,死在了叛将王德仁之手,李密此刻正在悼念他!
房彦藻是李密最重要的谋臣,从杨玄感造反那时起,便在李密的麾下办事了,堪称李密的左臂右膀,甚至称之为李密的影子也不为过,难怪李密此刻会如此悲痛欲绝的。
王伯当和蔡建德二人默默地站在李密的身后,既伤感又动容,他们是李密的心腹部下,跟着李密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魏公如此失态,去年柴孝和失足落水淹死了,魏公虽然也在黄河边上朗诵祭文哀悼,却没有像现在这般披头散发,声泪俱下。
这个时候,王伯当竟禁不住想,若哪天自己战死了,魏公也能像这般哀悼自己,自己就算死十次百次都值了。
“……呜呼哀哉!尚飨!”
此时,李密终于把祭文念完了,含着热泪将那篇悼词丢到火盆中烧掉,一边道:“孝朗(表字),你我相交于未微之时,相扶于患难之中,虽名为主从,实际情如兄弟,如今大业未酬,贤弟却先我而去,为兄情何以堪,悲不自胜,惟来日以叛贼王德仁之首级,告慰贤弟在天之灵。”
李密话音刚下,那只火盆竟然察的一声轻响,裂成了两半,平地突来一阵旋风,将里面烧剩的纸灰卷起,越飘越高,直上天际,然后碎成飞灰飘散了。
王伯当和蔡建德二人面色微变,在场的瓦岗军士兵皆面露惧意,祭奠用的火盆竟然被烧裂开了,这可以不吉之兆啊,再联想到近日诸事不顺,魏公麾下连番损兵折将,大家不由都惴惴不安起来。
李密眼中亦禁不住闪过一丝惧意,不过马上又对着天空大声疾呼道:“孝朗,你听到了?一定是你听到了,你的英灵如今就在天上看着为兄是不是?那便请贤弟在天之灵庇佑为兄,击败王世充,大破洛阳1
李密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一边侧耳倾听,然后又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听到了房彦藻的回应似的。一众瓦岗军又惊又疑,又敬又惧,均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空中,并且侧耳倾听,只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李密和房彦藻的“英灵”交流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向着空中挥手作别,转身默默地往金墉城的城门走去,王伯当和蔡建德对视一眼,连忙跟随左右,那些士兵也赶紧熘了,生恐被房彦藻的鬼魂缠上似的。
洛水悠悠,北风凛冽,河边的香烛还在燃烧着,果品糕点摆满了一地,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两只乌鸦,落在祭品上大肆啄食,还不时呱呱地怪叫几声,凄厉而诡异,吓得那些士兵熘得更快了。
李密的心头莫名的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刚才那番装神弄鬼的表演只是安抚众人罢了,骗得了头脑简单的士兵们,却骗不了他自己。
前几年自己顺风顺水的,声威越来越盛,可是自打今年以来,诸事不顺,一直拿不下洛阳,还连连损兵折将,就连最得力的两名谋士都先后遭遇了不测,难道天命真不在李密吗?
那么天命在哪?李唐?高齐?亦或是王郑?
李密面色阴沉,暗自捏紧了拳头,默念道:“杨花落李花开,李氏当为天子,天命定在我李密。”
李密回到金墉城沐浴更衣,梳洗收拾,然后来到殿中召见麾下一众文武大臣。
此时的李密虽然没有宣布称帝,但都城有了,年号也有了,而且还按照朝廷的那套分封了百官,所以李密其实也算是无冕之皇了。
李密长得额锐角方,线条硬朗,一对眸子黑白分明,极具威仪,这时仿佛已经从痛失国士的哀伤中走出来,看上去精神奕奕的,大臣们见了都莫名地多了几分底气,近来虽然诸事不顺,但魏公就是魏公,既然前几年能带着大家打下这大片基业,相信接下来定然也能带着大家走出困境,再创一番辉煌的。
李密环扫了一遍众臣子,澹澹地道:“王世充这个佞臣在洛阳城中欺凌幼主,排斥异已,残杀忠良,作威作福,罪行罄竹难书,本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生啖其肉,奈何洛阳墙高城险,兵精粮足,以至于久攻不下。幸而王世充此獠鬼迷心窍,近日竟然主动出兵侵扰偃师,试图反戈一击,简直不自量力,贻笑大方。本公打算趁机出兵相迎,一举歼灭之,不知哪位将军愿意作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