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起了薄烟。</p>

阿九坐在藤椅上翻了会儿各州府呈上来的税收折子，又与金紫光禄大夫核实了和亲队伍的名单、嫁妆单子。商议拟定了写给西狼官方的信函，以及写给蒙哥赤的私函。</p>

待殿内空下来，阿九方觉察到盖在膝上的毯子是冰凉的。</p>

他咳嗽了几声，帕上有黑色的血。他见怪不怪，习以为常。</p>

起身，踱出殿外，细雨湿流光。</p>

他抬头，愣了愣——</p>

乌兰提着一盏晕黄的长信灯，在檐下等他。</p>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色的衣衫。</p>

他记得她从景云观回来以后，就再也没穿过这样明艳的颜色了。</p>

天光黯淡，灯火迷离，他的眼神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好了，然而，他看她，还是觉得她那么耀眼。</p>

乌兰走到他身边：“我做了桐花糕饼，去尝尝吧。”</p>

她的口气，很清，很淡，就像这段日子他刻意的疏离不存在一般。</p>

他笑笑：“这两日，总觉得嘴边少了什么，原来是没吃昭阳殿往年都有的桐花饼。”</p>

“传辇轿么？”她问。</p>

他想了想，道：“不传了。今日能走得动，我与你一道走着回去吧。”</p>

内侍过来，撑着大伞。</p>

阿九和乌兰，在细雨中，缓缓往昭阳殿而去。</p>

“今日，我在宫中无意撞见一个少年。”乌兰不经意道。</p>

“哦，你说的定是小五。他是七皇兄的孩子。很是有几分聪慧。”阿九闲闲道。</p>

“宫里人都说，这时节，召他进宫，是官家有立储之意。”乌兰道。</p>

她的话里，有浅浅的试探。</p>

她今日主动来找阿九，便是为着小五的。</p>

她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不明小五的身世。</p>

她想知道，小五是否安全。</p>

阿九看了看她，道：“我以为这些事，你是不在意的。”</p>

乌兰笑道：“是不在意。不过是深宫日长，听见宫人们议论，好奇罢了。”</p>

“你今天见了他，觉得那孩子怎么样？”</p>

“一面而已，不太好说。”</p>

“你难道不觉得，他跟咱们的知意，有一点相似？”</p>

乌兰低头：“堂兄妹，有一点相似，想来，也在情理之中。”</p>

阿九仰头：“是。但因为他有一点像咱们的知意，我对他倒是喜欢得很。”</p>

长信灯，被风吹灭了。</p>

阿九道：“这场跟西狼的战事，不知结果到底如何。有一晚做梦，梦见临安城被攻破，我一夜不曾睡。”</p>

“我活一天，便不会让这种局面发生。要是我死了，皇后，这江山，你会稍稍照看吗？”他说的半像玩笑，半像真的。</p>

没等乌兰回答，他又说：“算了，我死了，你还守在这里做甚呢？你应该自由的。你早该自由的。不过是因为我和知意，禁锢住你罢了。江山交由后人。我竭力做好身前事，身后事，奈何不得了。”</p>

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p>

乌兰站在他身边，闻着他身上浓烈的药味。</p>

她握住他的手。</p>

他的手冰凉凉的。</p>

“有时候想，来世再遇见你，我们会怎样。但，又觉得，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也挺好。夫妻做一辈子，足够了。”他说着，命内侍重新将长信灯点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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