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弃呀。”苏妙坦荡地回答，双手叉腰，冲她娇嗔地扭了扭身子，“整个京华还没有成亲不到一年就领休书的，我是头一个。”</p>
这满脸的得意劲儿，让人觉得她不是被休弃了，而是刚过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十个儿子。</p>
花月纳闷地望着她问：“出什么事了？”</p>
苏妙笑嘻嘻地撑着窗台跳进屋，拉着她去软榻上坐下，云淡风轻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换条路子走，嫂子不用担心，我好着呢。方才就同木鱼说好了，嫁妆放在你这儿，我们拿些银子去四处玩耍，等花光了就又回来拿便是。”</p>
李景允给她添的嫁妆可不少，就算是胡玩，也能玩上好几年。</p>
苏妙很喜欢沈知落，她若是心甘情愿想被休弃，那花月自然是没什么好劝的，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沈知落就不是个能过日子的，她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p>
让霜降带人出去趁着夜色抬箱子，花月给苏妙打了水来洗手，将她在墙头上抹的灰一点点擦干净。</p>
苏妙就喜欢花月身上这股子包容劲儿，不管旁人听来多惊世骇俗的事，只要她说来与她求庇护，小嫂子都不会多问，只像长辈似的给她做面、给她洗手。</p>
在她跟前，苏妙觉得自己还能是个小孩儿。</p>
“对了嫂子，表哥呢？”她左右看了看，“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没回来？”</p>
捏着帕子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水珠儿抹干，花月勾唇轻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身份，自然是该忙的，没那么容易回来。”</p>
苏妙点头，也不疑有他，洗完手又喝了两盏茶吃了些点心，看她终于有些困意了，才起身告辞。</p>
托苏妙的福，花月睡了个好觉，梦里没有水也没有火，只有皎洁的月亮挂在墙头。</p>
第二日醒来，屋子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花月平静地起身收拾妥当，一出东院就碰见李守天要去上朝。</p>
自打先前闹过一回，李守天是横竖看她不顺眼的，哪怕知道她怀着身子，也不再把她视为府中少夫人。李景允在时还好，可这不在的当口，李守天冷笑便道：“来得正好，府里短些用度，这是清单，你去采买，莫要出什么岔子。”</p>
霜降在旁边皱眉，上前就想说哪有让人怀着身子出去采买的，结果她刚抬步，花月就拦在她前头朝李守天屈膝：“是。”</p>
李守天走了，霜降黑着脸拉了拉花月的衣袖。</p>
花月知道她担心，收了清单便道：“正好想出去一趟，没这东西，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少不得被人盘问。”</p>
微微一怔，霜降想起来了，先前孙耀祖就让人传话，叫她有空去一趟别苑，估摸着是为着康贞仲死的事情，主子一直没应，她还以为她不打算与那边联系了。</p>
“那这采买？”</p>
“让小采去便是了。”花月摆手，“去栖凤楼叫她。”</p>
小采先前是为孙耀祖他们做事传消息的，结果先前三公子遣散厨房旧人，小采也就没了去处，孙耀祖他们管用不管养，小采差点被个屠夫抢去做小妾，还是花月救了她，将她送去了栖凤楼帮厨。</p>
霜降以为这位小主是突然善心大发，结果上回收到小采从栖凤楼传回来的消息，她才明白，这是夺人之刀剑为己用，一点也不吃亏。</p>
套马行车，两人很快到了别苑。</p>
这是沈知落名下的宅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给了尹茹和孙耀祖守着，两人也不客气，当自己家住，见她进门，倒是一改先前的怠慢，礼节十足地上来行礼。</p>
“给小主请安。”</p>
花月垂眼：“大梁没有小主，您二位也不必再行这礼。”</p>
“小主这是什么话。”孙耀祖笑道，“别看最近不曾请安，可在奴才们心里，您一直是小主，将来大魏复辟，您肚子里这位，就是大魏皇室唯一的血脉。”</p>
惦记她这点骨血还不算，还要惦记她肚子里的？花月腹诽，扶着霜降的手进屋坐下，看向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人。</p>
沈知落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一宿没睡，紫瞳半阖，墨发披散，没有系他那根常见的符文发带，星辰外袍也是半垮在臂弯里。</p>
这副模样以前在宫里见得多了，花月每次都说：“先生看起来像是随时要驾鹤西去，不恋人间。”</p>
“小孩子懂什么。”他次次都回，“这叫六根清净，不在意皮相。”</p>
后来再相遇，这人仪态端正了不少，尤其是在苏妙跟前，衣裳都穿得规规矩矩。</p>
结果苏妙走了，沈大人又六根清净了。</p>
甚是有趣地挑眉，花月难得朝他笑了笑：“您既是心情不佳，又何必急着商量事？”</p>
沈知落回神，拢了袖袍道：“他们说大魏复辟之事，少了你不行。”</p>
“有我也未必行。”两人坐得近，花月压低了声音，下头的人没听见，只沈知落听得见。</p>
她以为他会瞪他一眼，可是没有，他甚至轻轻勾了勾嘴角，然后当没听见似的继续道：“冯子袭只听你的话，他是兵器库的管事，手里握着铸兵冶铁之权，若能让他与我等共进退，便是好事一件。”</p>
花月听得笑了：“冯大人高官厚禄手握实权，并非是我的仆从，就算我开口，他也不一定会来冒这个险。”</p>
“总得试试。”孙耀祖上来道，“这大梁皇帝老矣，内斗激烈，气数也不会太长，中宫已经渐渐失权，咱们只要想法子斗倒那太子爷，大梁就再无可国之君，到时候趁他病要他命，大魏可归也。”</p>
安静地听他说完，花月觉得好奇：“就算这大梁无可国之君，也总会有人坐上皇位的，那么多皇子公主，你怎么就笃定趁他病可以要他命？”</p>
孙耀祖和尹茹相视一笑，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p>
花月：“……？”</p>
“李家是大梁的功臣，可惜功高震主，一直被打压，女儿送去宫里，一辈子也不会有皇子，儿子送去边关，还要为这大梁抛头颅洒热血，要不是李三公子抓住机会捏了权，将军府现在怕是已经成了一块平地。小主您猜，李家会不会有怨气？”</p>
想起李景允和周和朔之间那种似近非近的关系，花月垂眼。</p>
李景允一直是防备着太子的，也用长公主与他做过拉扯算计，可要说怨气，她觉得李景允没有，他那个人，看着气势逼人，仕途颇有扶摇直上之感，实则也不过就是想护好身边那几个人和将军府，别无远志。</p>
孙耀祖继续道：“眼下他兵权初握，不见得有什么念头，可时日一长，神仙也会生异心。只要他能坐上这大梁的皇位，那您这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少主，一旦成年，便可拥之为帝，重夺大魏江山。”</p>
想法可真不错，花月都忍不住给他鼓掌。</p>
“您这是同意了？”孙耀祖一喜。</p>
“同意啊，有什么不同意的，按照你这说法，我不但能做皇后，还能做太后，那可终于是死后能藏皇陵了。”花月乐得眉眼弯弯，“只是有一点，李家三公子那样的人，要如何才能坐上大梁的皇位？”</p>
“您还瞧不起三公子不成？”尹茹拍着腿道，“他那手段可了不得，这才上任多久，御林军和禁军里没有不服的，这便是天生的武将。”</p>
废话，李景允打小就是罗华街一霸，又是武将世家出身，功底有，招式也杂，整个京华就没人能一对一打赢他的。</p>
御林军和禁军里一开始都有不服的，然后都被拎去练兵场比划了几次，再不服也不敢说了。</p>
那人穿着皂罗袍和银甲，持长枪立马的时候，便是她见过全天下最好看的人。</p>
只可惜，这人好像与她越走越远了。</p>
花月低头，笑着理了理袖口。</p>
“他们将想法与我说过了。”沈知落道，“你只需养胎生子，顺便劝劝冯子袭，事儿倒也不麻烦，只是那周和朔要对付起来有些麻烦，需要再从长计议。”</p>
“那太子爷自然是沈大人最为了解，咱们也说不上话。”孙耀祖拢袖道，“你们商量好知会小的们一声便是。”</p>
沈知落点头，起身带着花月去了后院。</p>
后院有六角亭，常归已经坐那儿许久了，见着她，眼神依旧像毒蛇一般，只是碍着沈知落，蛇关在篓里，时不时朝她吐吐信子。</p>
“前头那几位志在天下。”沈知落道，“像他们那样的人很多，都盼着将这天地翻过来，要花很大的力气。而这里坐着的三位不同，咱们小家子气，只知道报私仇。”</p>
常归看着殷花月便笑：“前朝仇怨，与这位将军夫人有什么干系？”</p>
沈知落瞥了他一眼。</p>
微微一顿，常归声音低了些：“也没说错，将军夫人如今锦衣玉食有夫君撑腰，日子不是过得挺好的，又何必来蹚浑水？”</p>
花月也不恼，笑着回答：“过得挺好的日子我向来不会珍惜，就想找些浑水来蹚，大人若是不乐意，还可以往这儿掐。”</p>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眨了眨眼。</p>
沈知落沉了脸朝他看过来，常归闭嘴不吭声了，这小主看着温软，心里可劲儿记着仇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