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齐走到偏角，韩霜一翻袖口便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花月面前。</p>
李景允还在旁边站着，花月也放心，接过来打开塞子嗅了嗅，问她：“这是何物？”</p>
韩霜道：“折肺膏，吃着就是山楂味儿，一口两口不打紧，还能止咳化痰。但连续吃上一个月，便是心肺摧折，难以保命。”</p>
李景允冷着脸便夺了那东西扔回她怀里。</p>
韩霜轻笑：“小女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少夫人知不知道这一味药？”</p>
花月摇头，她对药向来没什么见解，也就先前那一个月伺候庄氏交道打得多，但也只能分出些常用的药材，哪里知道这制成膏的东西？</p>
面前这人的目光甚是意味深长，眼皮子刮下来从她脸上一扫，似笑非笑地转头朝李景允道：“景允哥哥还是好生查一查吧，别连自己生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灵前哭得欢有什么用，人后不知是怎的一副心肠呢。”</p>
这话带着刺，根根都是朝着花月去的，殷花月听得皱眉，刚要开口，身边的人倒是抢在了她前头。</p>
李景允嗤笑了一声，朝韩霜拱手，甚是柔和地道：“多谢提醒。”</p>
韩霜一喜，捏着帕子道：“景允哥哥若是听得进去，也不枉小女走这一遭。”</p>
“韩小姐说的话，在下自然听得进去。”李景允抬眼看她，“毕竟是过来人呐，都是有过经历的，爷头一回瞧这人前人后不一样的模样，还是受了韩小姐赐教。”</p>
韩霜：“……”</p>
花月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面前这方才还带着笑的人突然就垮了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接着就冒了眼泪。</p>
“我是真心来帮着你的。”她哽咽，“你只管去查，查不出这折肺膏的毛病，我把命赔给你！”</p>
说罢，一跺脚就扭身走了。</p>
李景允平静地目送她，看她跑出大门了，才斜眼朝花月道：“都这场面了，你怎么不装装贤惠呢？来者是客，爷都给人说哭了，你也不打个圆场？”</p>
“老实说。”花月诚恳地道，“妾身听着挺舒坦的，要不是韩小姐跑得快，妾身还想给您鼓鼓掌。”</p>
“半点没个正室夫人的气度。”李景允板着脸教训，嗓子一压，又低声道，“爷喜欢。”</p>
世间多的是体面人圆场话，他养的小狗子能不管不顾地争着他，比什么都强。</p>
不过，韩霜突然来说这么一段话，花月心也安不了了，将就后院里药炉药渣都还在，她将温故知请了过去。</p>
“嫂夫人。”温故知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做御医的，虽说是闻百草治百病，但真的不是有神通，这么糊的药渣摆上来，在下当真无法一眼看出有没有折肺膏。”</p>
他身边跟了个小丫头，在他说话的间隙，已经捻了一撮药渣在水里化开，仔细查验了。</p>
花月看得意外，低声问：“这位是？”</p>
温故知摆袖：“宫里我身边的医女，姓黎，一般唤她筠儿，今日本该我当职挂牌御医院，但府上这不是有事么，我便告了假出宫了，她一个人待着无事做，便说跟我来瞧瞧。”</p>
长得挺周正的小姑娘，穿的却是一身深色长衫，头上无髻，只拿发带束了，颇有些不拘小节的意思。但她低头嗅药，脸蛋绷得死紧，瞧着比温故知可正经多了。</p>
“折肺膏常用的几样药材，这里头倒是都能找着，但也不知是原来药方里就有的，还是后头添的。”筠儿抬头朝她问，“夫人可还存着药方？”</p>
“有。”花月连忙去给她拿。</p>
小姑娘年纪轻轻，做起事来却是干净利落，将药方与那一大簸箕的药渣一一比对，就旁花坛里捡了树枝来分拨，一埋头就是半个时辰。</p>
温故知也不催她，大袖一拂就坐在旁边看，还给花月端了茶来。</p>
花月觉得不太对劲，侧眼打量他：“这当真只是您身边的一个医女？”</p>
温故知垂眼：“嗯，也算半个徒弟，她入行便是我在带，望闻问切的本事不怎么样，就对这药材还算亲近。”</p>
说得漫不经心，但怎么听都有点自豪的意思。</p>
花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温故知说的，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娶回去，身处危险，就不能连累人家姑娘。当时她以为说的是三爷和韩霜，可眼下一瞧，得，算是她会错了意，正主多半在这儿呢。</p>
“夫人。”分拨规整了，筠儿一脸凝重地过来道，“原先的药方里的确也有折肺膏那几样药材，但剂量不对，药渣里的剂量已经是每副都加了折肺膏的程度，病人长食，不但不会好转，反而会心肺摧折而死。”</p>
花月一震，脸庞霎时雪白。</p>
“这奇就奇在，药方的剂量写的都是对的，可这药熬出来不对劲。”筠儿板着脸，十分严肃地道，“药不对方是行医者的大忌讳，这其中有什么缘由，还请夫人细查，严惩不贷。”</p>
温故知捏了折扇往她脑门上一抵：“夫人做事，用得着你来指点？说话温柔些，别吓着人。”</p>
“我也想温柔，可这事儿太大。”捂着脑门，筠儿直皱眉，“要是别的也就算了，里有还有您开的方子，若真给谁吃出了问题，不是也砸您招牌么？不能轻饶。”</p>
眸子缓慢地转了转，花月声音有些抖：“我对这药材的事不太擅长，若当真来查，也只能查查府里熬药的丫鬟婆子，很多时候药还是我自己熬的，可否请二位帮帮忙，帮忙查一查是哪里不对？”</p>
温故知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不妙，点头想应，筠儿连忙道：“师父您出宫的时候就同人说了下午便回的，御药房那几个人可不好对付，您若真是放心不下，那把我留这儿便是，我替您查，查出眉目了您再来接我回去。”</p>
她说着，笑盈盈地问花月：“夫人可能包吃住？小的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揣钱。”</p>
花月僵硬地点头，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起身便往前头走。</p>
筠儿打量着她的背影，小声道：“师父您要不说实话吧，这位夫人才是那主母亲生的对不对？这难过劲儿，瞧着就让人心疼。”</p>
白她一眼，温故知哼笑：“我可提醒你，将军府就算不是什么外地界，你嘴上也不能没个把门的，将那夫人照看好，你这医女受箱也能早些。”</p>
受箱便是由司药房亲发问诊的药箱，大梁宫里的御医院，小童医女一开始都只是给御医打下手的，只有正式受箱，才能开始挂牌问诊。</p>
筠儿渴望受箱可太久了，一听这话当即就精神了起来：“我办事您放心，好说也是十岁就出来闯荡江湖的人，这点场子还是能镇住的。”</p>
温故知最不喜欢看她这装老成的模样，眼眸一深便单手擒住她的双腕，将人拉过来垂了眼皮问：“十岁闯荡江湖？”</p>
筠儿一个哆嗦，周身气焰熄灭大半，但还是答：“是、是啊，睡过山神庙，遇过流氓地痞，我这儿没什么会怕的，您只管把我当男孩儿养。”</p>
御医院里别的大夫的徒弟都是男孩儿，只她一个女孩，所以筠儿最不喜欢穿裙子，老跟别人一起穿长衫，说话粗声粗气，生怕谁因着这身份说她闲话。</p>
温故知眼眸里深沉似海，他打量着眼前这小丫头，突然手上用力，似要将她揽进怀里。</p>
筠儿脸一红，急急忙忙挣脱开他的手，退后了几大步。</p>
“你瞧。”温故知终于乐了，“你还是个女孩儿，当不了男孩儿。”</p>
神色慌张，黎筠想再找补一番，可师父已经施施然起身，笑着往外走了，背影带着一种拆穿她之后的痛快，走得潇洒万分。</p>
“……”</p>
她的师父真的很讨人厌，黎筠咬牙切齿地想。</p>
花月将平日里照顾夫人的丫鬟婆子统统叫到了东院，说这些日子辛苦了，要给发银子。</p>
有这等好事，人来得很齐，花月一个个地给着钱袋，顺便细声细气地询问功劳。</p>
“少夫人。”前头一溜串过去，到半途出来个精瘦精瘦的奴仆，朝她拱手道，“奴才罗惜，没在主院里伺候，但那主院里用的药材都是奴才去扛回来的，算不得辛苦。”</p>
他说完就跪下去伸了手。</p>
花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将钱袋放进他手里，朝身边的霜降点了点头。</p>
罗惜领了赏，欢天喜地地告退，也没察觉到什么。他是个喜欢赌的，难得主人家发赌资，这会儿赶着就要出门爽上一把。</p>
不曾想刚走到西小门，旁边就出来个姑娘，笑着同他道：“大人，我是府上新来的医女，您这是不是要出府去买药材啊？捎带我一程，我想去看看铺子里有没有大点的人参。”</p>
罗惜一打量，见她长得水灵，心倒也软：“捎带你可以，我将你送过去，但我有别的地方要去。”</p>
“成。”</p>
两人一起出门，罗惜带她去了平日拿药材的地方，将她领进门就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