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骁推开了病房的门,走到了管虎的床前,贴着管虎的耳朵说:“爸,她来看您了。”</p>
仅仅一句话,管虎原本耷拉着的眼皮一下抬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缓缓朝他走过去的铃兰,突然一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双手乱动双脚乱蹬,似乎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管骁连忙帮忙把床缓缓摇了起来,让他缓缓从床上坐起。</p>
“虎子,我是阿兰。”铃兰缓缓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管虎,轻轻地说道。我紧紧盯着她的目光,她看上去那样平静。可是那种平静,就仿佛风浪来临前大海的平静一样,总隐隐让人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张力。</p>
“阿兰……”管虎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实在无力,这一动,两行浑浊的泪水立刻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的手缓缓的、一点一点地抬起来。</p>
铃兰浑身一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p>
“阿兰……”管虎已经说不出来了,除了不断喊她的名字之外,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p>
他半躺在床上,身体状况看上去很差很差,若不是亲眼见到,没人敢相信,曾经那样英姿飒爽的男人竟然一下变成了这样一副干巴瘦瘪的模样。</p>
我想铃兰的心情,一定比任何人都复杂千万倍吧?曾经远走的时候,这个男人还如同管骁如今一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可是现在,他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p>
岁月,有时候真如同一把刀,把每一个人都从最初的雏形雕刻得慢慢完美、又把这种完美一点点毁掉,直到最后变成一堆黄土,变成天地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p>
我们每个人,都免不了面对生老病死,面对这样令人感觉凄零、哀婉的结局。一句轻轻地“你还好吗”,已经问出了太多、太多的情愫。</p>
一个哽咽不成言,一个分外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个萎缩如枯叶,一个依然光鲜如昨日……可是曾经爱过的那颗心呐,曾经有过的那些情呐,都还在心里,都还在。</p>
管骁悄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什么都没有问就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扭头一看,他满脸的泪水。我感觉到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我隐隐猜到他看到这一幕之后都想到了些什么,尽管他不言不语,可是那一刻,我懂。</p>
管虎的手又挣脱了铃兰的手,他继续用力的、吃力地想要抬高,他已经吃力到说话都觉得困难,癌症已经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铃兰读懂了他的心愿,主动蹲下去让他的手触摸到她的脸,铃兰半蹲在床边,手捧着管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自始至终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是她所有的动作都透着一种巨大的伤悲。</p>
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我轻轻地说:“你们,聊会儿吧。我们两先出去。”</p>
我知道她一开始拉着我们进来,不过是因为没有勇气一个人走进来。我也知道她现在,一定想和管虎静静待一会儿,即便什么都不说。</p>
我和管骁就这样退出了病房,等走到了病房外,管骁轻轻地说:“宝儿,会不会有天我们也会是这样的结局?”</p>
我浑身一怔,扭头望着他,望着他的脸,他那样悲伤地望着我,他轻轻地说:“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爱上你。现在,我明白了。”</p>
“为什么?”我看着他,轻声问道。</p>
“当我看到你妈妈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爱上你,根本就是一场宿命。”他看着我,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与绝望。我能读懂那种认真,但是我,读不懂那种绝望,直到他紧接着再说出一句话,我才明白他的绝望来自哪里。</p>
他缓缓地说:“也许我这一生,都会像我爸一样被爱惩罚,直到将死这一刻,才能得到救赎。”</p>
他的话让我的心抽痛不已,我那样不忍地看着他,缓缓地说:“管骁……”</p>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我,他轻声说:“我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我也知道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我明白以后不管我再遇到任何人,我都忘不掉你。宝儿,这就是我的命,你知道吗?这比破产,更让人绝望。”</p>
他说完之后,情绪又一次崩塌,他迅速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我知道他需要时间静一静。我缓缓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惊讶到说不出任何话来。</p>
沐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在我身后缓缓地说:“他说得对,这是他的命。在这个世界上,欠下的任何债都能还清。唯有情债,这一辈子都还不清。”</p>
“爹。”我扭头看着沐爷,潸然泪下,“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宿命的轮回吗?”</p>
沐爷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说:“人生本就是周而复始的交替啊,遇见,爱上,转身,再遇见,再爱上,再转身……只要你懂情字,注定就要受苦。自古,情关最难度过啊。”</p>
“爹……那怎么办?”我看着沐爷,有生之年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彻骨的绝望。</p>
“我们,都是性情中人。情感注定比常人丰富,故事注定比常人坎坷。但是宝儿,你要相信。厄运都在我们这一辈人里过去了,你们几个,都会渐渐好起来的。”沐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p>